缘来缘去
浙江古籍出版社的“蠹鱼文丛”系列,我已经拜读过多本,但这本徐雁的《越踪集》却是其中最为特别的一本,直白点说,这本书大部分篇什都是“啰嗦的开会、购书和公费旅游流水账”,但仔细想想,却仿佛又有那么一点“编年体史书”的味道。书中有提到丰子恺“缘缘堂”的来历,盖因丰子恺抓阄两次,皆为“缘”字,弘一法师便随缘书写了“缘缘堂”三字。而能在百千万计的书籍中读到这本《越踪集》,其实也算是一个“缘”字。

植根于博,专务乎精
《越踪集》中有提到林公武先生撰写的一副对联:“立足于勤,持之以韧;植根于博,专务乎精。”这四句是南开大学邃谷主人(即来新夏)提出的“治学四律”,来新夏认为,读书、藏书之要在于治学,做学问乃关乎人文素养之大事。而从另一角度来看,徐雁先生这本书确实也占了“博”“精”二字,“博”体现在奔波于浙江的途中挖掘的历史文化内蕴,“专”或可从其为赵萝蕤撰写的文章中窥见一二。

如关于浙江美食,徐雁在湖州丁莲芳老店品尝过湖州传统名点千张包,虽然千张包据说是湖州人丁莲芳在清光绪八年(1882)所创制,但徐雁吃过后却感觉“味同嚼蜡”,直言“可见丁莲芳千张包子之真正手艺已成昨日辉煌了!”我以前也吃过一次丁莲芳的千张包,因其千张包未浸透汤汁,口感非常一般,确实有“味同嚼蜡”的感觉。
虽然千张包有些丢丁莲芳的脸面,但杨梅却颇为争气,徐雁引述苏东坡给神州名果的排名,大抵“吴越杨梅”胜“西凉葡萄”,又胜“闽广荔枝”。这段话能搜到的最初出处是元朝陈秀明编的《东坡诗话录》,至于是不是苏东坡所言,亦未可知,毕竟苏东坡去岭南时,固然“卢橘杨梅次第新”(卢橘为枇杷),但还要“日啖荔枝三百颗”呢。
徐雁是南京大学教授、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长,一直倡导全民阅读,在往返浙江各地做讲座的同时,也记录下了不少书人书事,可惜的是,许多作者提到的书店已经是“已经消逝的风景”,正如湖州衣裳街“已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变成一堆瓦砾了”,新建的街区犹如网红书店,总是少了那一份味道。幸运的是这些书店在本书中“雁过留痕”,留下些许追忆的空间。

比如1958年“公私合营”时成立之新华书店所属杭州古旧书店,业务盛时,曾影印立雪斋印本《山海经存》等众多书刊。1966年2月,原私营宝诒斋书肆主人严宝善先生(1923—2002)编《贩书经眼录》(浙江古籍出版社1994年12月版),近50万字,凡十四卷,仅印1500册,为杭州古籍书店业务成果的权威记录。严宝善先生退休后,杭州古旧书店业务更显日薄西山,终于2003年5月关门停业。
又比如徐雁曾逛至曙光路浙江图书馆广场上的旧书集市,此处为杭州古书地标之一,昔日研究生同学来杭,我曾带其到该集市一游。旧书集市为杭州市新闻发展出版中心与浙江图书馆合办,于2001年5月1日假期开设,每周周末开市。然而疫情三年,也不知道该集市是否还开办。
北大教授、燕大校花
以前在知乎上读到过网友关于钱锺书先生《围城》人物原型的见解,这名网友认为,孙柔嘉的原型就是杨绛,而唐晓芙的原型则是钱锺书的“女神”赵萝蕤。将唐小姐与赵萝蕤联系起来,其实也不是网友们的独创。徐雁就提到,读英文系的赵小姐与读政治系的唐小姐原是“同龄人”。徐雁还引述了钱穆先生的《师友杂忆》中灌油陈梦家、赵萝蕤夫妇的一段话,说赵萝蕤“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徐雁将这句话同《围城》联系起来,提到苏文纨对唐晓芙的酸评:“这孩子虽小,本领大得很,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

这句话或可和吴学昭在《听杨绛谈往事》中关于赵萝蕤的篇章相印证。赵萝蕤和和杨绛是清华舍友,清华时期,“赵萝蕤当时正在恋爱,追她的男生很多。”一次曾问阿季(即杨绛,又名杨季康):“一个女的被一个男的爱,够吗?”后来赵萝蕤与陈梦家恋爱,陈梦家当时住在赵家,生活费需赵萝蕤帮助筹措。赵萝蕤的父亲赵紫宸对陈梦家不满意,不再给赵萝蕤零花钱,赵萝蕤只能向杨绛借钱,次月还了又借。
据当年曾出入陈家的应锦襄女士回忆,赵紫宸对陈梦家的白话诗人身份不满,勒令“要娶Lucy(萝蕤的洋名),就拿真学问来求聘!”,陈梦家于是负笈海外,成为中国古文字学与考古学的学者。赵萝蕤反而在与陈梦家成为伉俪后开始了新诗创作。今天学习外国文学的学子在书本上看到赵萝蕤的名字,一定会记得她的两大贡献——第一个翻译了艾略特的《荒原》,完成了惠特曼的《草业集》的中文全译本。

赵萝蕤十岁时,祖父曾问她:“你将来想得一个什么学位?”她夸口说:“我只想当一个什么学位也没有的第一流学者。”后来赵萝蕤赴芝加哥大学求学,回国后主持燕大西语系,邀请小师弟巫宁坤等人加入。然而世事无常,赵萝蕤如何度过她后来的多舛命途、孤寂人生呢?也许就在于旅行和读书吧。徐雁认为,当一个人的眼界开阔了,知识增长了,对于文学作品的鉴别能力“极大地提高了”,那么一时的功名利禄,就没有什么不能抗拒的;一生的艰难险阻,就更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了。“有字书”和“无字书”(听音乐、看戏,以及参观博物馆和随处旅行观光),或许就是赵萝蕤应对多舛命途、孤寂人生的重要法宝,也是其才学人生的真谛。

徐雁说,赵萝蕤以文学娱己、著述终老的知识人生,给予后来者一个重要的智慧启迪:“红颜易逝,文学不老,读书女子生命之春常在。”而“燕大校花”、芝大哲学博士和永远的北大西文教授,则是赵萝蕤人生的三个里程碑,也是三顶千金难买的金冠。

延伸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