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泳在《靠不住的历史:杂书过眼录二集》中,提出了两个颇有意思的观点,一是说“不在专业内”比较幸福,作为“业余”选手并没有人以专业来要求你,但自己以专业标准来做,更能有幸福感。二是说文章不论长短,总要有一两条新材料,在已有的知识基础上有一点“知识增量”,这样的研究才有意义。

谢泳自己已经是一位文学史研究的“专业选手”,所以他也只能羡慕胡文辉这样凭一份热爱就笺证陈寅恪全部诗作的“业余人”。颇有缘分的是,谢泳新著“学林掌录”被纳入浙江古籍出版社“蠹鱼文丛”出版,而同属“蠹鱼文丛”且同期出版的《如看草花:读汪曾祺》恰好就是一部“业余人”的“新材料”之书。
 

《如看草花:读汪曾祺》

看似寻常最奇崛

无论周围多么喧嚣纷乱,也能安静下来,按照自己的节奏和盘算,沉潜一地,专研一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然后结出大大的果实。

这段话是张立宪对《读库》作者们的称赞,套用在本书作者毕亮身上同样适用。汪曾祺的大公子汪朗在为《如看草花:读汪曾祺》作序时,提到毕亮:“不少文章,都是在驻村工作期间夜深人静时写成的。远离了繁华世界,远离了亲朋好友,独自一人在孤村灯下弄笔,心中若无一点爱好,很难坚持下来。”毕亮自己也说,因工作要求,需要在单位值夜班,还需要去驻村,……于是汪曾祺的书、孙郁等人写的关于汪曾祺的书,就一垒垒放在车上,……车的后座成了流动的书架,专放和汪曾祺有关的作品。

汪曾祺

十年读汪,读出一本书来,虽然算不上突出的学术成果,但毕亮在资料收集上下的苦功夫,却终究没有白费。比如汪曾祺和黄永玉从相交莫逆到“出了一些变故”,毕亮查找了多种材料,让汪迷们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又比如本书第三辑有几篇文章格外有“学术味儿”:一篇《汪曾祺的两篇同题文章》从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版《汪曾祺全集》中的一处矛盾开始考证,最终发现了汪曾祺写有两篇题为《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的文章;《汪曾祺的一次讲座》查证了汪曾祺的一篇讲座发言稿《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创作时间;《汪曾祺的一则题画》则更正了汪曾祺画作上题字的不准确。据汪朗说,毕亮这些订正,有的已经被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汪曾祺全集》时所采纳。毕亮这位“业余选手”,可以说给“国家队”好好上了一课。

汪曾祺

如谢泳所说,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的兴趣,其实都很艰苦,然而一旦有所成就,就会洋溢出一种幸福的感觉来。读汪曾祺,写汪曾祺,对毕亮个人发展来说,未必有太多助益,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浮名浮利。但对汪曾祺研究来说,这本书却是一份实实在在的贡献。

和毕亮类似的,还有白天在银行兢兢业业,按部就班工作,晚上在中英文转换间感受文字之美,拥抱内心澎湃的徐龙华;在数字与K线跳动之外,将多年来阅读清代词人的感受和思考凝聚成书的李让眉。阅读、翻译、考据、研究,在工作之外,将业余的兴趣爱好做成专业品质,背后必然付出了艰苦的努力。或许《如看草花:读汪曾祺》、《各种“主义”》(徐龙华)、《所思不远》(李让眉著)这些书的出版,能让诸多“斜杠青年”们明白,最好的投资是投资自己,“风雨长沐、厚雪长坡”,日拱一卒的提升,终究会变成一份让我们更加优秀的长线投资。

《如看草花:读汪曾祺》

白云一片,流水一弯

2020年是汪曾祺的100周年诞辰,诸多出版社都出版了与汪曾祺有关的书,浙江美术馆也在9月举办“岭上多白云——纪念汪曾祺诞辰百年书画展”,展出了汪曾祺的诸多画作。从汪曾祺的画来看汪曾祺的文,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切入角度,毕亮同样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三次读《汪曾祺:文与画》,也看出了类似的门道来。

岭上多白云——纪念汪曾祺诞辰百年书画展

在毕亮看来,汪曾祺一些文章,单独的句子拆开读,感觉平淡无奇,清汤寡水,但一连起来,就于无路处现奇景。“譬如一弯流水,曲折流去,不断向前,又时时回顾,才能生动多姿。”汪曾祺写文章天马行空,随性而为,绘画同样白云一片,流水一弯。写文章也好,绘画也罢,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本身并没有什么可称道处,但笔画组合起来,句子与句子结合起来,便是生动多姿的一个整体。

汪曾祺画猫头鹰

读汪曾祺,除了可以用画来读,也可以用吃来读。汪曾祺有不少文章将吃喝与文艺创作结合起来谈论,比如“我希望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知识,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而在毕亮的文章中,这几句话背后,其实另有故事。

据毕亮说,汪曾祺曾夸口说他什么都吃,于是遭到过两次捉弄。一次是因为香菜,汪曾祺原来是不吃香菜的,但已经夸下海口,只好咬牙吃了,之后他就开始吃香菜了。还有一次是因为苦瓜,汪曾祺以前也不吃苦瓜,但朋友请客只有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三个菜,从这顿饭开始,汪曾祺就吃苦瓜了。

同时写到画与吃的《昆明的雨》

从吃香菜、苦瓜的经历,汪曾祺体会到了“有些东西,本来不吃,吃吃也就习惯了”,并进一步感悟到:“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所以汪曾祺走南闯北,上高原,去草原,都能尝鲜,吃一些未吃过的食物,听一些未听过的掌故。这些最终落到了文章里,变成了汪迷们津津乐道的下酒菜。毕亮就记载了其中几道,比如和贾平凹一起吃的老友面、自己发明的“平蘑片炒蒜黄”,据说汪曾祺老家高邮还发明了“汪氏家宴”,味道当然不会是汪曾祺的味道,但想来吃的就是白云聚散、流水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