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的朋友圈

《书人陆离》,姚峥华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

在《书人陆离》中,姚峥华在《接力着一个传统》一文引用了詹宏志的话,“朋友圈就是一个同温层”。在姚峥华看来,具有“同温性”的“朋友圈”,把同类圈到一起,关注的、传递的大致相近。比如张晓舟和张辛欣通过“一九八六”相互关联,又比如张爱玲赴台时结识青年作家王祯和,两人彼此对描绘对方“互交白卷”。而在“朋友圈”之外的,就容易有误会、有嫌隙,像黄裳和谢其章两人就有“误会”,杨绛和张爱玲之间“互评”时,张爱玲称《干校六记》冲淡幽默,而杨绛却批评张爱玲“意境卑下”。因为彼此不在朋友圈,称赞或是表面客套(比如钱锺书访美时也曾“应酬”式称赞张爱玲),但批评却更可能是真心实意的。(杨绛的批评出自与钱锺书、杨绛一家交往三十年的老友人钟叔河,且并没有信件被公开的心理预期)

钱锺书可以客套,张爱玲未必不会还杨绛一个人情。钱锺书自己就说“借人之口,所言亦非诚心”,但“朋友圈”之间,却又别论。钱锺书曾主动为老友钟叔河的《走向世界:中国人考察西方的历史》一书作序,钟叔河也是杨绛口中钱锺书生平唯一主动愿意为之作序的人。在序言中,钱锺书称赞钟叔河“眼光普照”,“耐心搜罗和虚心研读”。这些可贵的品质,也就是蔡源煌教授口中的“评论文章,除了要求批评的洞察力,也应力求周严”(《从王祯和拒写张爱玲台湾游记想到》)。而在姚峥华的朋友圈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人。

跨界人生很有趣

浙江工人日报2021年2月6日的头版讲述了一位白天在银行工作,晚上当译者的徐龙华的“跨界人生”。而戴大洪的“跨界”则更加让人称奇。他曾是建业足球俱乐部总经理、建业集团副总裁,告别绿茵场后,翻译界的“资深潜水员”上岸,接连翻译了《第三共和国的崩溃》《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古拉格:一部历史》。作为“半路出家”的业余选手,戴大洪翻译很慢,但却把基础知识弄得很扎实,翻译之前,总要把相关书籍通览一边,搞清楚原作所处的时代背景、历史氛围、政治环境,相关作品及其论述,心里有了清晰的图谱再动笔。一再求证的戴大洪,无疑是“耐心虚心,力求周严”的。

戴大洪与止庵(图源:微信公众号“松舍”)

戴大洪的翻译,离不开挚友止庵,他们的相互信任,严谨专一,共同成就了精彩的译著。止庵评价戴大洪说:“(翻译)在他则全然是一种爱好,从来没有在文学上有所作为的愿望……能把纯粹的爱好坚持这么多年,而且兴致与当初丝毫不变,这真可以说是一种盛德了。”而在姚峥华看来,做为翻译家的戴大洪,“任性地让时间站在自己的一边,不疾不徐。”正如他翻译的《西班牙内战》作者博洛滕,戴大洪评价他“一辈子就干一件事情,进行的是一个人的战争”,也正因为博洛滕,戴大洪发现“世界上也有像我这样的人,孤独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跨界成为翻译家的人,在姚峥华的朋友圈中并不算少,比如从出版人跨界为翻译家的曹元勇,他的翻译便是为了“致敬帕维奇”,为此,曹元勇要根据英语、法语乃至翻字典查塞尔维亚语来攻克翻译难题,和帕维奇的遗孀请教塞尔维亚的民间表述等难解的知识。又比如从企业营销回归学院,但始终坚持法语翻译的袁筱一,所坚持的,依旧是“成为别人愿意与文本相遇的理由”。

毋把肉麻当有趣

作为读者,我是喜欢花边闲言、野史趣闻的,但也知道“八卦”可看但不可尽信。姚峥华对此就很有感触,她在与历史学家袁伟时交流后感慨:关注一位知识分子,一位学者,更重要的是关注他的思想脉络、学术成果和精神追求,而非枝枝节节的生活点滴。但大多数文化名人,都不免成为钱锺书那样的“已成为一块腐烂的肉,大小苍蝇都可以来下卵生蛆”,真正难能可贵的,还是像王祯和那样,坚持不写张爱玲。

张爱玲赴台前阅读了一些台湾作家的作品,尤其对王祯和的《鬼·北风·人》感兴趣。赴台期间,王祯和被安排为张爱玲的向导,陪同张爱玲拜庙宇、看山地舞,了解风土人情,体验少数民族的生活状态。时年四十一岁的张爱玲打扮时髦,甚至被大二学生王祯和的邻居认为是他的女朋友,王祯和后来回忆张爱玲“什么都好,什么都美”(可惜不知道这段话出处)。为表达谢意,张爱玲给王祯和母亲和四舅都送了礼物,彼此相处甚是融洽。

1961年,张爱玲访问台湾,与作家王桢和(右)及其母亲(左)合影。(图片来自网络)

王祯和和张爱玲虽然一直保持着通信往来,却在赴美期间因为迷路错失了见面机会,后来又因为张爱玲“相见不如怀念”的理由再未相见。后来的王祯和,并未将当年的行程化为文字。在王祯和看来,张爱玲是作家,不是明星。(虽然她早已明星化了),大家应该关心她的小说,不是她的起居注。“写张爱玲到花莲游玩观察,实在没什么意思。这样一位文坛重要人物,写对她的“惊鸿一瞥”,觉得很俗套。何况那几天的旅游,也没什么特别的,引不起读者的兴趣,万一坏了她的形象,这样是不好的。”

王祯和对张爱玲是怎样的感情,通过转了几手的文字,我们很难知道。但张爱玲在王祯和去世后同样婉拒了约稿请求,只向王祯和母亲发去吊唁信。或许说明了两人对写作同样怀着诚恳之心,“不需要扰乱原先美好的印象”。可惜的是,清醒的人终究少数,而像王元化批评王为松“动乱七八糟的脑筋,把肉麻当有趣的”(《文字的背影》),更符合钱锺书口中的“自然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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