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二手书、当书店老板,鲁迅与书还有多少故事?
大概是“阅读中毒者”容易成为好朋友的缘故,当我读到薛林荣的《鲁迅的书店》时,心底便涌出了一分亲切和好奇来。鲁迅一生,离不开读书、写书、藏书、贩书,书可谓其一生的“本业”。既如此,鲁迅肯定少不了和书店打交道,那么无论是以鲁迅为导游,来一场民国时期的书店巡礼,还是以书店、书籍为切入点,勾勒出鲁迅身上的人间烟火气,对今天的阅读爱好者们来说,都是非常吸引人的话题。鲁迅的二弟周作人就说:“(童年时读的书)这些事情都很琐屑,可是影响却颇不小,它就‘奠定’了半生学问事业的倾向,在趣味上到了晚年也还留下好些明了的痕迹。”

书生的经济眼光
很多“鲁迷”都知道,鲁迅童年时最爱的书是《山海经》。在《阿长与〈山海经〉》这篇文章中,鲁迅就记述了他的保姆长妈妈帮他买《山海经》的事。但相对少有人知的是,鲁迅自己最早买的书是两册《毛诗品物图考》。可能是第一次买书的缘故,鲁迅对书的品相颇为挑剔,“偶然有点纸破或墨污,总不能满意,便拿去掉换,至再至三,直到伙计烦厌了”,不过鲁迅对书非常执着,发现书有瑕疵就“减价以一角小洋卖给同窗,再贴补一角去另买了一部”。可见鲁迅童年时就很有经济头脑,不是那种眼里只有书的“书蠹”。
童年时“一买一卖”的故事,在成年的鲁迅身上又一次发生了,1913年7月13日,32岁的鲁迅在绍兴奎元堂买了明代毛晋汲古阁所刻《六十种曲》一部八十册。根据鲁迅日记记载,这部书和王祯《农书》一部十册,共银二十六元。到了八年后,鲁迅经济困难,就把这套书卖掉了:“上午卖去所藏《六十种曲》一部,得泉四十。”两者间的价差,既是当时北平和外地古籍价格差异的体现,但也不无物价经年变化的可能。总的来说,鲁迅爱书,却也不会死抱着书不放。
事实上,对书籍的热爱和经济头脑也可以看作是鲁迅身上的“两个鬼”。有时鲁迅也会因为书籍价格超出预期放弃购买,但在手头宽裕时,又不免念叨起来。如在王国维去世后,罗振玉等人组织的观堂遗书刊行会于1927年起陆续编辑出版了《海宁王忠悫公遗书》,鲁迅陆续购买了第二、三、四集,但第一集因价格较贵,鲁迅一开始没有买:“因第一集太昂,置未买,而先陆续得其第二至四集,迨全集印齐,即不零售,遂致我至今缺第一集。”后来鲁迅先后致信章廷谦(川岛)、台静农,请他们帮忙寻找,所幸台静农在北京找到,帮鲁迅集齐了四本一整套。
虽然鲁迅在买书时还要算算账,但在帮助文学新人时,鲁迅却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像萧军和萧红就曾经向鲁迅求助,提出了借钱和帮找工作的要求。鲁迅虽因“我没有和别人交际”表示工作难找,但表示钱已经准备,不成问题。薛林荣在书中还介绍了鲁迅帮助宫竹心(即武侠小说家白羽)的事,比如将宫竹心所译《救急法》推荐给了商务印书馆,也替宫竹心向《晨报》催促稿酬,还回答宫竹心询问的创作及作品问题。而与二萧类似的是,宫竹心也曾请求鲁迅帮助谋求一个教职,鲁迅表示已经尽力,但“没有什么头路”,这也算是研究鲁迅的一个小小侧面吧。
德语文学的偏好
清末民初,有识之士为了救亡图存,纷纷将眼光投向崛起的欧洲各国,然后在对比之中“求他国之良药,治吾国之顽疾”。吴稚晖就从发音的角度观察德语和汉语,认为:“浊音字甚雄壮,乃中国之元气。德文浊音字多,故其国强;我国官话不用浊音,故弱。”

留学日本的鲁迅同样将眼光投向欧洲,不过他关注的则是德语文学。鲁迅在留学日本期间,就经常托丸善书店到德国邮购德语书籍,但鲁迅并不买歌德等大文豪的名著,反而更关注“弱小民族的文学”。
1906年,鲁迅手写了一份《拟购德文书目》,共127种,包括《挪威中篇小说集》《波兰中篇小说集》《匈牙利中篇小说集》《希腊小说集》等,还有契诃夫、安特来夫、莫泊桑、望·蔼覃等人的作品。在周作人看来,鲁迅的德文“实在只是“敲门砖”,拿了这个去敲开了求自由的各民族的文学的门”,而鲁迅关注的“匈牙利、芬兰、波兰、保加利亚、波希米亚、塞尔维亚、新希腊,都是在殖民主义下挣扎着的民族”,鲁迅购置这些德语书籍,自然是“想借助他们反抗的呼声,打破旧中国万马齐喑的局面”(薛林荣语)。
值得一提的是,鲁迅偏爱的堂吉诃德也是通过德译本了解的。1908年,鲁迅通过丸善书店,从德国邮购了《堂吉诃德》德译本(德国莱克朗氏万有文库本的64开平装本),虽然后来鲁迅还收集了日版精装本,但鲁迅一直珍藏着德语译本。
就像鲁迅积极帮助二萧和白羽那样,当鲁迅收到殷夫寄来的《彼得斐传》(彼得斐即裴多菲)后,便将他特意收集的一本裴多菲散文、一本裴多菲诗集寄给殷夫,“这回便决计送给这也如我的那时一样,热爱彼得斐的诗的青年,算是给它寻得了一个好着落”。但不久后殷夫被捕,壮烈牺牲,鲁迅悲愤之余,也有些为这两本书可惜,“落在捕房的手里,真是明珠投暗了”。
买书买成店老板
鲁迅买书、写书、卖书,总免不了和书店打交道,他唯一一次当老板也是当书店老板。1927年鲁迅到广州后,因当时“广州文艺方面除创造社一些读物外,其他芜杂得很”,就想开一家书店,把北方的北新、未名社出版物介绍给广州青年。经多方比较,鲁迅选定惠爱东路(今中山四路)芳草街44号二楼,开设了“北新书屋”。

“北新书屋”相当于北新书局设在广州的代售点,由鲁迅自收自支,北新书局不参股,也不干涉经营,只是给鲁迅不定期邮寄书籍,而且因未名社的图书“纸包无一不破,书名破损”,鲁迅还提醒未名社的李霁野注意包装,可见作为“店长”,鲁迅还是挺缜密上心的。
1927年3月25日,北新书屋开业,很是热闹兴旺了一阵,鲁迅也常来店里和青年抽空谈文学。但很快因为政治上的风云突变,鲁迅辞去了中山大学教职,书店也在8月关停。“鲁店长”只做了不到5个月的时间。这段经历对于鲁迅的一生来说,或许只能算一个不大的小插曲。但从鲁迅因为开书店和李霁野等人的书信往来中,我们也能有许多不一样的发现,对我们了解当时的社会现象颇有助益。
比如广州学生喜欢买合订本期刊,“因为零本忽到忽不到,不容易买全”。比如《莽原》就虽然“在此地是行销的,只是没处买”。在政治气候尚好之时,北新书局生意其实挺不错,鲁迅信中就说:“广东没有文艺书出版,所以外来之品消场还好。《象牙之塔》卖完了,连样本都买了去。”可惜这块广州文艺“沙漠”中的小小绿洲,很快就湮没在政治风云的变化中了。
鲁迅祖籍绍兴是浙东学派重镇,也孕育了李慈铭等藏书名家。鲁迅虽不以藏书为志业,但他与书的点点滴滴,既能体现个人爱书之癖,又能管窥浙东文化之一隅。通过书,读鲁迅,也是读百年前的时代,读浙东文化的根脉。
作者:德坤
部分图源于网络侵删
荐读

《鲁迅的书店》
薛林荣 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
鲁迅与书店的关系,小而言之,反映的是买书卖书的商品交换关系,大而言之,反映的则是作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精神消费、人情往来等等。这些书店,有的在鲁迅的创作和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如内山书店,与鲁迅唇齿相依,不仅是鲁迅买书的地方,也是他在上海九年间的公共书房、接待室、授课室、收发室、避难处,是其生活、写作、社交的总策源地。有的伴随其藏书活动始终,如日本东京丸善书店、上海来青阁书庄和蟫隐庐书庄。有的则是应需而往,如日本人在北京东单牌楼开办的东亚公司,这里的商店附带销售日文书籍;再如当年上海专售外文书的别发洋行、伊文思图书公司。有的则是鲁迅生命中的过客,如日本东京的相模屋、民国初年在上海滩“昙花一现”的食旧廛。鲁迅与各色书店打交道的过程反映着书店业态的荣枯、出版文化的变迁、文坛气候的冷暖,以及世间人情百态,是观察鲁迅生命的一个特殊的窗口。

蠹余录 | 读书笔记2023 | 读书笔记2022 | 读书笔记2021 | 读书笔记2020
延伸阅读:
知趣丛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