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送文星入夜台
总有一位诗人在你心里有着特别的位置。
大学时,我因为读了江湖夜雨的《唐才子评传》,写了一篇关于李商隐感情故事的小说《锦瑟》。
读研时,我因为读了江弱水的《古典诗的现代性》,毕业论文以“晚唐诗热”为题,也提到了李商隐。
前几年,我因为听了奇然、沈谧仁的《琵琶行》,把李商隐的诗嵌入这首歌的曲调,剪辑成了视频。
然而,我并没有深入读过李商隐的诗。
所以,我读了这本《李商隐十五日谈》。
专业业余之间
冯巩和朱军合作过一个春晚小品《艺术人生》,冯巩开玩笑说:“(拍电影)我是想让人感觉到,相声界我影视演得最好,演员界我导演导得最棒,导演界我编剧编得最巧,编剧界我相声说得最逗。这年头就得玩儿个综合实力。”结果朱军回怼:“合着您就是拿自己的长处比跟别人的短处比?”
这本《李商隐十五日谈》当然不是朱军和冯巩不自信的作品,但却恰好处于“专业与业余之间”的位置。相对有些阅读门槛的名家著作,这本书显然更追求“白发婆婆能懂诗”;而和营销号的口水文章相比,这本书又显得专业许多。结合李让眉的经济学背景,或许就像“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那样,本书恰好处在一个大多数读者都能接受的点之上。
这或许是因为本书由讲稿整理而来,李让眉谈得随心、尽兴,也并不因为行将付梓而加以修订。本书让人印象深刻的金句固然多,比如“时代不过是后人收殓死去时间所用的棺椁”,“跨文学研究”的观点也不少,例如“根据弱传播定律,凡事形成流派后,就难免会在传播需求的推动下走向表层。”借助影视经典的譬喻也非常不错,比如借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万年青来说明蒙太奇理论。但本书最值得称道的,却反而是作者的克制,如同李商隐创作那般的克制。
在书中,李让眉多次强调“后面一切推论都不是学术共识”,“这些推论当然不会绝对无误”,这固然是因为李商隐的诗作“独恨无人作郑笺”,也未尝不是李让眉恪守“业余”的本分,选择“亢龙有悔”,给读者留下空间,也给自己留下空间。
盘旋上升的龙
如果给每一位诗人只找一首代表作,那么说起李商隐,绝大多数人都会想到《锦瑟》。
以《锦瑟》作为小说标题的我也不例外,将《锦瑟》置于《李义山全集》之首的编者也是如此。
那么,《锦瑟》如何当得起这个位置呢?
李让眉拿《锦瑟》与传统七律对比,认为相对于四合院一般的律诗标准模式,《锦瑟》完全走了另一个路子,庄生晓梦、望帝托鹃、沧海月明、蓝田日暖,四个典故看上去和第一联的锦瑟毫无关系,更多地是承接“思华年”的情绪,一个接一个,不断地自我否定和情感加重。从传统七律的平面四合院,变成螺旋直上,更上层楼,如一条盘旋上升的龙,夭矫腾空。
而李让眉谈《锦瑟》的这一篇,完全是以诗论诗,没有把篇幅花在诗本事的各种推测上,也没有把自己的考证和研究一一列举出来。选择对自己的克制,是因为“它(锦瑟)是最接近神性的一首诗。太轻易给出答案,反而是对作者的不尊重。”
因为尊重,所以克制。从这个角度去读李商隐,应当有不一样的色彩。
从歌曲到歌曲
本书以一则2020年的新闻开篇,当时有个小姑娘认为李商隐抄袭了霹雳布袋戏作品《夜雨寄北》的灵感,号召网友“人肉”李商隐,被骂上热搜后,小姑娘很委屈地道歉,她不知道李商隐是个“冷门诗人”。
一方面,李商隐的影响力有壁垒。而另一方面,李商隐的影响力,在今天的流行歌词里仍然可见。在本书的最后一篇里,李让眉举了罗大佑《你的样子》为例。这是老电影《阿郎的故事》主题歌,“隐约辨认出罗大佑用古代汉语的手法去驾驭现代汉语的企图。”
比如这首歌开篇:“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李让眉说,罗大佑调用了人类最有效的两个感官入题,却同时仍保存着意象的含混迷离,这和李商隐写神女的手法很像——“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印象中废名最欣赏李商隐的这两句诗。有学者还将这两句诗和废名写给卞之琳的《寄之琳》联系起来,认为“李义山与废名,相隔一千多年的时空,却互相解释着对方的诗。”(张晓宇《尽日灵风不满旗——废名诗〈寄之琳〉中的错愕与留白》)
李让眉说,有担当的作词人,大多承担了一点为时代保存诗的职责。罗大佑等一代人在歌词中对语言的试探,和李商隐、废名在不同时代的尝试,其实并无区别。所以从李商隐可以联系到废名,也可以联系到罗大佑,当然也可以联系到古风歌词。比如古风歌曲《画未》似乎就有李商隐的“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这一联诗的几分神韵。
“当你眼中已经有过这个人,你会发现他的痕迹会附加在你的一切观察和感受里,变成你自己审美理解的一部分。”这也便是所谓“自此以后所见皆是你”吧,无论是小说、散文、影视作品,我们的感受中,都有那一根来自千年前的彩线,连接着李商隐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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