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与推理的冰与火之歌
一说起“武侠推理”,或许读者的脑海中就会想到楚留香和陆小凤,但古龙的创作其实更接近于“硬汉派”侦探小说,与追求“不可能犯罪”的本格推理毕竟有所不同。播客“推心置理”在武侠推理专辑中介绍了这部由“推圈婆罗门”吴昉(豆瓣id为Fang,网友多称为Fang大)创作的《冥海花》,称其为“武侠世界观下的推理小说”,就其创作时间来看,称得上“华文世界首部完成度和后续性都很高的长篇武侠推理小说”,同时也是“华文世界首部‘推理’和‘武侠’黏合紧密的长篇武侠推理小说”以及“华文世界首部真正实现创作中国化的长篇武侠推理小说”(天蝎小猪《武侠推理——本土原创的另一种可能》),但“首部”固然彰显地位,小说本身却并不因为其创作时间早而必然优秀,本书可圈可点处固然很多,但缺憾其实同样也不少。
冰与火之歌
同为类型文学,快意恩仇的武侠小说突出一个“热”字,而追求逻辑和严谨的推理小说则更接近于“冷”,两者的碰撞与交融,创作好便是一曲冰与火之歌,创作不好就如同水蒸气一般,热闹一番但啥都没剩下。《冥海花》在结构上设计了四个单元,彼此相对独立又有所关联,根据作者后记,可知是几个短篇经过扩充,再连接起来构成长篇小说。前两个篇章《九幽船》和《香来也》分别将场景安排在一艘大船上和一家有多人监控的酒店里,形成了事实上的“暴风雪山庄”,故事几乎没有打斗场面,基本上可以看作是放在武侠背景里的本格推理故事。后两个篇章《伏羲洞》和《面壁屋》则讲述了发生在峨眉山上的系列案件,比武、练功等武侠元素大幅度增加,推理比重略微减轻了些,而且因为在解谜时没有用到诸如轻功、易容术等不可思议的武侠元素,推理和武侠虽然“黏合紧密”,但其实还是可以互相分离的。
在这场“冰与火之歌”中,推理其实相对于武侠更加重要。就读者来说,应该更希望在一部长篇推理中看到气势磅礴的宏大诡计。但有些可惜的是,本书的几个诡计多从经典桥段改编而来,放在短篇之中固然有惊艳之感,但在一部长篇作品之中,这几个诡计就给人一种能上桌,但不够“硬”,镇不住酒席的感觉。《笑傲江湖》中,风清扬对令狐冲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抒,能成大诗人么?”作者吴昉阅读推理小说达数千本之多(到今天可能已破万本),改编几个诡计用于小说之中,自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但想要创作出石破天惊的神作,或许还需要在不断的创作中找寻一丝契机。
武侠侦探
读完本书,发现武侠有,推理有,但作为小说,本书最为读者所诟病的,除了结构上的缺憾外,更多地是侦探王零丁的设计。
“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王零丁出场时是“香来也”的小厮,后被带到峨眉山拜师。除了《九幽船》外,他深度参与了本书的其余几个案件。他刚出场时,作者这么描述他:
上来一个小童,看上去十一二岁,穿着件油花花的百衲小祅,脖子上挂着枚制钱,前后左右地摇晃。那小童进了屋,一双大眼滴溜溜地乱转,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竟无半分惧色。
推理小说中,让这个类似柯南的王零丁来当侦探自无不可,但放在武侠小说中,王零丁一来年幼,二来几乎不会武功,三来没什么地位,他的话自然无足轻重。在《香来也》一案中,如非作者刻意安排,负责探案的金捕头也不会愿意倾听一个黄髫小儿的话。到峨眉山系列案件中,王零丁更是被凶手制服,靠言语挤兑才赢得一线生机。相比楚留香和陆小凤(甚至《天涯双探》里的易厢泉与夏乾),读者把自身带入到王零丁身上,自然是分外憋屈了。
如果从系列作品的角度来看,王零丁是个成长型的角色,那么在今后的作品中将其描绘成一个类似捕头的形象也无不可(《冥海花》中的金、银两位捕头即峨眉俗家弟子),但考虑到续作《枉死城》遥遥无期,单就本书来说,让《九幽船》故事中实际上的侦探谢何年(他是一个年少卧病的安乐椅神探,但在江湖中有些地位)来作为主角贯穿全书,效果或许更好。
华文推理之路
吴昉在本书的后记中说:
我一直以为,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一定可以产生与西方不一样的侦探小说。这里说的“不一样”,不是指颠覆西方百年来固有的侦探小说模式,而是指在业已成熟的框架内,展示中国特有的人文价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有一个舞台背景。这个背景既可以是现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但一定要是中式的。里面的人物一定要说中国话,吃中国菜,遵循中国人的行事方式,信奉中国人的处世哲学。作为侦探小说,一定要有谜题。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谜题也应是中式的。从谜题的提出到解决,都要有中国元素。
在侦探小说中国化的过程中,本书的尝试确实值得称道。语言上虽有几个词语用得不妥,但整体上并不出戏。诡计和谜题虽然多有移植,但也加入了许多中国元素(其中还点到了金庸的知名武侠作品,让人不禁莞尔)。但回过头想想,华文推理,真的只有武侠推理一条路可以走吗?
在《冥海花》创作后过了几年,时晨写了《枉死城事件》(与《冥海花》中提到的枉死城无关),青稞写了《土楼杀人事件》,都采用了推理小说模式之中加入中国元素的做法。与《冥海花》相比,各有精彩之处,但《枉死城事件》和《土楼杀人事件》作为名副其实的长篇推理,其核心诡计相比《冥海花》还是更“硬”一些的。
本书的序言中以水比喻推理小说,认为侦探小说的元素就像流水一样,具备无限的可能性,可以无处不在,孕育在每个角落中,为作者这个掌控者排布使用、最终自然而然地形成想要达到的效果。华文推理,自然也可以在推理元素和中国元素的碰撞中,产生更多的可能性,这或许也是吴昉这位先行者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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