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外籍中学校长眼中的民国杭州
2024年杭州的夏天很热,8月3日,杭州最高温度达41.9摄氏度,用“杭州发布”微信公众号的话来说,“直接打破了杭州历史最高气温的纪录”。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41.9摄氏度是“有气象记录以来最热”。杭州的气象记录是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那在此之前,有没有更高气温的记载呢?

杭州市第二中学前身之一的蕙兰中学美籍校长葛烈腾在他的回忆录《人间世》一书中,记述了民国时期杭州的酷暑:“在杭州,我知道温度计连续高于108华氏度(42.2摄氏度)的日子超过三十五天,然而湿度计仍一直处于饱和值。”在如此炎热的酷暑,葛烈腾便只好带着家人去度假了。
自1912年来华,1923年被教会推选为蕙兰中学的校长,再到1942年被遣送回到美国,葛烈腾在《人间世》的结束语中提到彼时尚处于战争之中,但已迎来曙光的古老国度,是“穷困和苦难、贫穷和死亡之地”,“同时又充满着勇气和信念、希望和非凡毅力的土地”。而他自己,则在这片土地上“经过了三十年的光辉时光”。
总能那么幸运
葛烈腾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的教友们或许会认为他是能应付好一切,总能摆脱困境的幸运儿。就在被驱逐出境之前,日军要来检查蕙兰中学的库存物资。葛烈腾对照清单,发现少了许多木材,以及一架钢琴。
没有教会成员交出这架钢琴,缺少的木材同样也是个大问题。葛烈腾不得不想尽办法“坑蒙拐骗”。他搬来另一幢楼里的管风琴,“反正都是‘琴’,谁弄得那么清楚,于是就被检查通过了”。木材被他搬走后重新堆放,然后向前来检查的日本宪兵强调:“价值五千元。”日本宪兵或许注意到了木材有所缺少,但幸运的是当时木材涨价,加上该宪兵对原先的情况了解不多,就放葛烈腾过关了。

葛烈腾这种“坑蒙拐骗”的智慧,除了帮助他最终躲过劫难外,还在他初到杭州时帮他平息了一次小纠纷。当时杭州有一种说法,认为公鸡飞到屋顶上会引发火灾,需要买香和蜡烛来祭拜火神,免除灾厄。葛烈腾买的一只鸡就两次飞到了别人家的屋顶,邻居大娘就想要卖了这只公鸡来换蜡烛和香的钱。
葛烈腾没有用他“老外”的身份强迫大娘还鸡,而是用他的智慧“坑蒙拐骗”,说服了大娘——百里不同俗,国外的公鸡飞上屋顶并不会引发火灾。而“我是个外国人,所以这只属于我的鸡,也是一只外国鸡”。冲突就巧妙地化解于无形当中。

而葛烈腾“坑蒙拐骗”日军的场面则更让我们赞叹他的智慧。1941年的某一天,一位日军哨兵看上了葛烈腾的帽子,向他索要。葛烈腾解释说,虽然自己很乐意脱帽子,但按照美国人的习俗,只有在面对尸体时才会向死难者的亲人脱帽致意。这样一番话打消了哨兵的念头,甚至在葛烈腾向日本军官“告状”后,日本士兵也不再向外国人要求行脱帽礼了。
这几个例子或许能说明葛烈腾身上那种努力保持幽默和快乐的品质,而再考虑到他在工作中全身心付出和努力(以及可能没有能力去改变有些不好的行为或困境的认知),我们会发现他其实一直按照传教士的理想来要求自己。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传教士们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硬币的两面
在葛烈腾被推选为蕙兰中学的校长,从湖州前往杭州赴任时,他的德国牧羊犬在船上生了五只幼崽,因此葛烈腾必须支付船夫五块钱以清洁船只。葛烈腾感慨地说:“有得必有失,得失利弊,似乎是钱币上密不可分的两面。”而传教士之于现代中国,其实也与钱币无异。

一方面,基督教传教工作,特别是学校和医院,对推进中国的现代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战时,沦陷区的教会学校撤退到大后方继续开办,教会医院在被炸毁、被傀儡政权接管或被日本人关闭前的最后一刻都一直在工作。在葛烈腾的这本回忆录和广济医院苏达立医生的自传中,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为帮助难民而做的大量工作。
尽管有许多逃离中国,逃离战争的机会,但大多数传教士们都选择了坚守岗位,提供救济。在那些苦难的岁月中,对过去的误解伴随着“血汗和眼泪”消逝了。也让“中国人心里存着对美国人巨大的善意”。在今天杭州的中山北路上,还有一座杭州中美友谊民间纪念馆,讲述彼此的相濡以沫、患难与共。

而在硬币的另一面,传教士们也坚守着自己的传教工作。尽管“人们对传教士的宗教动机也普遍存在误解”,“想当然地认为传教士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即便葛烈腾并没有将学校作为传教的场所,但因为蕙兰中学优秀的教学质量,无形中成了广告。“很多非基督信徒的父母也开始尝试让他们的孩子成为基督信徒”。当然,按照葛烈腾的说法,蕙兰中学“以满足人们的求学需求为最高使命”,而非传教。
外国人眼中的民国杭州
你能想象,民国时期的杭州工人,就有“带薪假”吗?
1927年8月,北伐军开进杭州,孙传芳的士兵落荒而逃。葛烈腾的回忆录记载了当时新政府颁布的新劳动法规中,为工人们明确的一系列制度:“工资增长百分之五;每年六周的带薪假期;带薪的婚假和丧假;带薪病假;六周的带薪产假;未经工会负责人同意,不得擅自解雇工人;工厂工会组织及会费缴纳制度;关于每份工作的雇员人数和学徒制的规定。”葛烈腾记载说:“这些要求不是劳动者主动提出来的,而是新政府认为必须要赋予劳动者的一些权利和规则。”

蕙兰中学还开设过正式的民众学校(有些类似工人学校和夜校)——学生是在婴儿时期被父母送给工厂主人的孩子(父母从早到晚都在工厂工作,无法抚养他们)。蕙兰中学的学生担任老师,每周安排六个晚上,每晚2—3小时教授孩子们相关知识和本领。因为民众学校的学生为男子,蕙兰中学的学生还为工厂里的女孩设立了一所学校。葛烈腾感慨地说:“我们的学生就是为这样的一群女孩提供学习的机会,这是她们生命中从来都不会奢望的东西——学习有价值的东西。”学生们还开设周日“主日学校”,教导街头上的流浪儿认识道路标志和交通信号,学习算数和唱歌。
通过葛烈腾这位“老外先生”,我们或许还会发现一些有趣的民俗文化,比如灵隐寺里的佛教四天王像,在葛烈腾眼中就代表了“风调雨顺”。而观音像旁有一只站在岩石上的猴子——这或许是孙悟空的形象。葛烈腾说:“公元7世纪时这只猴子与其师父一道赴西天取经,行经此地时师父决定放弃前往西天,于是在此定居。”这显然和我们所知的《西游记》文本及历史原型不吻合,或许这是《西游记》的本地演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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