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现当代文学
2024年的8月，《黑神话：悟空》火爆“出圈”。
“不是因为你带了一个国风的标签就有了‘免死金牌’。”《黑神话：悟空》制作人冯骥话里其实暗示了一个关键点。这款游戏之所以广受赞誉，过硬的质量固然不可或缺，但其蓝本《西游记》或许才是关键。
中国的古典名著固然很多，但也许只有《西游记》才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的国民IP。被电视剧《西游记》陪伴了多个夏天的少年，如今便成了《黑神话：悟空》的目标玩家，而早在《黑神话：悟空》之前，就有《悟空传》重新演绎《西游记》，《此间的少年》“碰瓷”金庸作品。房伟的《杭州鲁迅先生》也是同样的一本，只不过其蓝本是读者基数少了几个数量级的现当代文学作品。
而我，则恰好是这本小说的目标读者。
关键词是死亡
如果你是一位完全没接触过《西游记》的玩家（比如一位老外），你虽然很可能会为游戏精彩的内容所折服，但也很可能会陷入“理解不能”的困惑，比如看完开头CG，想必你会问：“孙悟空死了没有。”
我们固然可以借用2008年的电影《功夫之王》来回答外国网友，这是一个解救孙悟空的“重走西行路”故事。而《西游记》原著中的孙悟空，在求仙问道之后，也要去地府在生死簿上勾掉姓名，或许表示了仙佛亦对死亡感到恐惧。
房伟的《杭州鲁迅先生》也“多反映现当代著名作家的真实死亡事件”，从鲁迅、郁达夫、王小波、张资平、戴厚英一直到女网文写手琉璃子，再加上同名短篇中的章谦（写了小说《杭州鲁迅先生》）和《外卖员与小说家》中的宇文无量（本名兰文亮），房伟一共写了8位作家的死亡，堪称“死亡大合集”。
关于这几位作家的“死亡”，房伟的处理也各有不同。《杭州鲁迅先生》中，故事的主人公是“假鲁迅”，“真鲁迅”之死则未多用笔墨，主要是用作剧情的重要推动力。《苏门答腊的夏天》以日本学者铃木正夫（L教授）探求郁达夫死亡真相为主线，可以看作是对《苏门答腊的郁达夫》的再度创作。《寒武纪来信》虚构了张资平与女读者爱琳的通信，但通信真假存疑，更何况张资平尚未在小说中“死去”。《谋杀女作家》借用曾轰动一时的戴厚英被害一案，叙事重点却放在了破案警官与犯案凶手之上。至于《外卖员与小说家》，宇文无量之死看似是批判现实，却没想到是拉开了下半篇科幻剧的帷幕。
所以，全书唯一真正意义上谈“作家之死”的，是《一九九七年“海妖”事件》，写的是王小波去世的那一天。房伟是王小波研究专家，本文自然也是“以扎实的史料考据为基础”，但却“由于现实顾虑和其他原因，不得已隐去作家的名字”，虽然“王小波门下走狗”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写的是谁，但房伟刻意“似假还真”后，就便于展开想象与虚构。
在王二死去的刹那，他与小说中的妖妖相遇。
王小波的优秀作品有很多，《绿毛水怪》或许并不是最优秀的，但这并不妨碍许多读者喜欢这篇“青涩果实”——代表着王小波早期的创作，又充满了少年恋爱的青春感，包括甜蜜与挫败。
在《绿毛水怪》故事的结尾，男主人公陈辉因为高烧不退，错过了与女主人公妖妖（杨素瑶）一起做水怪的机会。陈辉讲述的故事在妖妖的留言中结束：“陈辉，祝你在岸上过得好，永别了。但是你不该骗我的。”
有人说，“绿毛水怪”的故事是陈辉编出来的，通过骗自己，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动力。但在房伟笔下，妖妖和水怪们在王二（另一种意义上的陈辉）即将告别人世之际，前来迎接他。这就意味着给《绿毛水怪》续上了一个跨越二十年的结尾。
王二，你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现在要一起去吗？
终于，王二也成为了“海妖”中的一员，进入了“超越此生此世的诗意世界”，而在另一层意义上，王小波也从创作“妖妖”的作者，成为了房伟笔下的“王二”。现实与虚构的隔阂，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关键词是真假
对于我这样的“云玩家”来说，看网友上传的《黑神话：悟空》视频，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二郎神究竟“尊嘟假嘟”。其实《西游记》中，本就不乏“真假美猴王”“三借芭蕉扇”等关于真假的桥段，并诞生了种种解读。而有趣的是，房伟的《杭州鲁迅先生》诸篇，也大多围绕“真假”来展开。
比如《杭州鲁迅先生》的“真假鲁迅”。“两个鲁迅”本就是一层真假，而载于史料的“假鲁迅”故事与房伟的创作则是第二层真假。《苏门答腊的夏天》中，铃木正夫所揭露的郁达夫死亡“真相”是第一层真假，而“我”窃取章谦的论文发表，则是第二层真假。《寒武纪来信》中，那些通信又究竟是真是假呢？
房伟借《寒武纪来信》中吴泰州教授之口说：“好的资料研究学者，也应该有一颗‘侦探’的心，能识别历史的诡计和暗藏的玄机。”他通过各种分析，想出了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相信这些资料是文物贩子伪造的。但在吴泰州整理资料时，还发现了爱琳的合法丈夫写给张资平（张声）的一封短信，要求张资平不要再写信给爱琳了。这么一来，这些故事的真假，恐怕还要画上一个问号。
同样是问号的还有郁达夫之死，因为铃木正夫和“D”有协议，没有公开他的姓名。“我”追问说：“目前的信息，足够我们找到D。为什么没人去找？”就像房伟在小说里说的那样：“去找苏门答腊日军遗族会的花名册，日本收藏的相关档案，找到D应该不难。这点追查史料的功夫，只要中国学者愿意，应该不是难事。”那么，为什么不公开呢？
其实在《苏门答腊的郁达夫》一书《译者的话》中，刘高力就提到有一位知名制作人通过铃木正夫找到另一位原宪兵，并诱骗其说出了“D”的名字。铃木正夫愤怒之下将这位制作人告上法庭，并向两位原宪兵致歉。此事或可作为旁证，来说明“D”确实存在，但铃木正夫的“遮遮掩掩”，是不是因为“真相过于沉重，以至于让他只能以这种半遮半掩的方式欲说还休”？
房伟借“我”之口喟叹：“历史总有秘密。真相也是相对的。”所以骆宾王、李自成、建文帝都在民间野史中出家为僧。日本人也有米骚动”的领袖大盐平八郎化身洪秀全，杨贵妃远赴日本的说法。也许“这样怪异无比的失踪，更符合郁君这种颓废才子的胃口吧，大家反而会记得他，不断提起他”。
那么换个角度来想，房伟的创作，是不是也基于“相对的真相”来演绎历史呢？“真假鲁迅”的几次接触、王小波去世当天的点滴、戴厚英的遇害……房伟自然不是历史迷案的侦探，他的创作，更接近于“个人臆想”的幻化。
《黑神话：悟空》玩到最后，玩家们可能能搞清楚开篇的谜团，真正发生的历史也必然会有真相。但小说却未必，就像“真假美猴王”的争执，会一代又一代地持续下去。这也许便是小说本身有趣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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