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可圈可点的六十分答卷

辞旧迎新,总免不了“盘点”“榜单”之类的俗例。为了与日本四大推理榜单相呼应,去年年底,推理作家时晨以其书店“谜芸馆”的名义制作推理小说榜单,结果自己的《侠盗的遗产》高居榜首,不免让吃瓜群众对榜单的公信力有所怀疑,以至于时晨不得不公开投票,自证清白。

《侦探往事》,时晨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9月出版,图片来自豆瓣“書衣偵探華斯比”。

不过在我听的几档读书播客中,也有不少播主向听众推荐《侠盗的遗产》。如“银杏树下”的普洱猫不但制作了《侠盗的遗产》相关节目,还在多家播客共同录制的年度书单推荐节目中继续推荐该书。 “推心置理”的陈偶心与Snowy虽未将《侠盗的遗产》列为2023年度国推最佳,但对其亦不乏赞誉之词。但当我好不容易弄到微信读书会员卡,想一睹为快时,却发现这本书是时晨“民国推理”系列的第二部,还有前作《侦探往事》,那么这部《侦探往事》又如何呢?

精彩纷呈 靓丽非常

不得不承认的是,刚看到这本书的简介时,我的内心便激动异常,久久不能自已。因为就在去年,我通过微信读书读了《叶黄夫妇探案集》和《中国侦探:罗师福》。当然,民国时期侦探小说家们的创作,现在看来主要是史料价值,其创作更多的是对经典推理小说的模仿和学习。但当次元壁被打破,霍桑、李飞、叶黄夫妇、罗丝、胡闲等人“改头换面”后齐聚一堂,共同书写“侦探往事”,这无疑是令民国推理爱好者们激动的(不过究竟有多少爱好者,暂且存疑)。就像《玻璃塔谜案》被称作是“写给新本格的情书”那样,本书也可以看作是带领读者重回民国推理的入场券。

图片来自豆瓣“書衣偵探華斯比”。

现在,让我们穿越到民国侦探活跃的大上海吧。在时晨笔下,真实历史人物如费沃利、萨尔礼、薛畊莘;上海历史地标如圣玛利亚女子中学,大世界游艺场、霞飞路,全都被相当程度地进行了还原。当然还有时晨自嘲一般的“时宜”“孤岛书店”“黑曜馆”“小丑”,加上贯穿全书的沪语方言,一个基于真实历史,考据详实,又有几分“失是求似”的故事,就这么生动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更不用说时晨经过多本书的积累,在故事创作上已有相当的火候,第一个故事“犯罪之都”或许是刻意模仿民国侦探小说,颇有几分“时代味”,但其曲折情节、冲突张力,又显出当代作者驾驭故事的功夫。第二个故事“洋房血案”将黄金时代的推理小说模式与民国背景相结合,创作了一出多层反转的“推理合战”,并为第二部《侠盗的遗产》留好了铺垫。至于从民国侦探小说中穿越而来的霍桑等人,“旧貌换新颜”后如何表现,也是小说中的一大看点。此外,小说中也不乏一些颇具巧思的桥段,比如借书中人物之口,提到张大千模仿石涛画作一事,令人捧腹。

顾此失彼 进退失据

虽然本书在很多地方下足了功夫,称得上一句“诚意满满”,但不得不说,作为推理小说,其推理部分,至少不能说是让人满意的。

如果这真的是一部民国作家创作的推理小说,那绝对“吹爆”,称得上旷世杰作;如果是华斯比、战玉冰等人的创作,那也称得上是“花开两朵”,于评论、研究之外别有建树。但这是时晨创作的推理小说,忽略“推理”,单论小说,那就如一只脚的人,只能去书里的“畸人马戏团”打工了。

相信再怎么肯定这本书的读者,也无法说这本书的推理部分做得出色。第一个故事基本上没什么推理,“密室之谜”更像是“痴人说梦”。第二个故事效仿黄金时代的作品,又有时下流行的“推理合战”“反转再反转”,但白井智之、大山诚一郎等人玩这一套玩得更为娴熟,他们尚且免不了被读者指摘,时晨的创作更是疏漏甚多。

仅举一例,小说结尾,侦探以一张记者拍摄的照片完成了对先前推理的反转,且不说这张照片直到小说终章才突然冒出来,当时案件发生地——步家宅邸被巡警团团包围,这名记者为什么来拍照,他怎么拍到的照片?书里都没有说明。说起来这也是时晨一贯的问题,在《枭獍》中,就有高俊龙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这样的大坑未填。本书中,此类问题也不少,当然,考虑到这是系列作品,也许在《侠盗的遗产》中,会对本书的未尽之处再作说明。

图片来自豆瓣“禅王”。 

其实我想吐槽的点是,本书在人物塑造上有些“过于求成”。由于出场侦探众多,尽管有所取舍(比如胡闲就被略写,鲁平直到小说结尾才“惊鸿一现”),但分给每个侦探的篇章仍然很少,这样对于人物的塑造是很不利的。虽然这些侦探都有原型,民国推理爱好者们会有一定的心理预期(比如胡闲从原型到时晨的新编,都是“失败侦探”),但即便如此,塑造人物也显得过于毛糙了。比如我读过《叶黄侦探探案集》,知道在原故事中,叶志雄和黄雪薇是一对伉俪侦探。但在时晨笔下,能力大幅削弱的叶智雄“见色起意”,对明艳动人、能力出众的黄雪唯有好感还算是有所铺垫,黄雪唯又是怎么看上叶智雄的呢?还会因为“救人心切,导致情感战胜了理智”。她自嘲“看来叶智雄真是个令她昏头的男人”,即便是像我这么支持叶黄CP的人,也不免觉得这段感情来得太快了些。想来总不会是单纯的“美女爱英雄”吧,更何况本书的叶智雄虽然号称“华人巡捕里的那摩温(即No.1)”,但其推理水平只能给侦探们当当绿叶,加上不修边幅,性格冲动,在没有深入了解的情况下,很难看出他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优点来。

更不要提书中另一对侦探——李亦飞和罗思思,他们的原型李飞和罗丝是不同作家创作的人物,在各自的故事中自然没什么交集。但在时晨笔下,他们俨然也成了一对CP,刚出场时,罗思思就大大咧咧地拍李亦飞的背,说“我可是他命里的魔星呢”。这话可不简单,《红楼梦》中,林黛玉就说贾宝玉“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金庸小说中也有多处出现这个词,比如张无忌说赵敏是自己的“命中魔星”,郭芙也说杨过“自幼便是我命中魔星”,何红药说金蛇郎君是“命里的魔头”。虽然作者拉郎配并无不可,但让一个学生少女说出这般近乎表白的言语,还是只能让人感慨“读书人真会玩”。话说回来,罗思思的哥哥罗闻在租界警务处工作,心思缜密,居然没有听出来这“弦外之音”,只以为罗思思欺负李亦飞。当然李亦飞也对罗思思有好感,书中提到他对罗思思的感情,“在你面前,我总是这么笨”,算得上双向奔赴了。

图片来自豆瓣“雨中小菊”。  

一些商榷 难以判断

书中“自杀疑云”这一章,作者提到“陈应现付了钱,打发了车夫,转身朝大门走去。谁知刚近门口,就被一位体格健壮的男子拦住了去路”。这里“刚近门口”或许应该是“刚进门口”。因为后文提到叶智雄指责门卫说:“巡捕房是啥地方?你哪能不好好看着,随随便便就让乱七八糟的人闯进来?”既然已经“进来”,那就不是“近门口”而是“进门口”了。这一章还提到陈应现“足上是一双揩得油光锃亮的牛津皮鞋”,这里“牛津皮鞋”其实就是“牛津鞋”,是一种从17世纪英国赫赫有名的牛津大学所开始流行的男生制服鞋,是一种皮鞋。

还是在“自杀疑云”这一章,作者提到为了调查周金林案,法租界公董局与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警务处宣布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共同侦查。“警务处为了表彰叶智雄,特派其为调查小组的负责人,代表法租界警务处与公共租界合作。”但问题是,叶智雄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华人探长,公共租界的警务处难道可以表彰并派遣法租界的探长么?小说中提到,当时上海“法租界、公共租界和华界各有独立的行政机构。租界有警务处巡捕房,华界有上海警察厅。互相联合办案所需的手续非常复杂”,“跨界表彰及派遣”这种事,如果在当时真的可行,至少应该加以说明。

正因为联合调查,叶智雄与罗闻相识,进而引出了罗闻妹妹罗思思等多位侦探。罗闻按理说应该是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的人(书中未提到罗闻职务,但根据最后罗闻率队抓捕犯人,职务应不低),叶智雄也觉得“这公共租界警务处可真行,派个乳毛还没长齐的小赤佬来敷衍老子”。但罗闻自称“调查小组派我来与叶探长对接”,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罗闻属于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那他就只能受警务处指派(即罗闻提到的“我们督察长”),更何况,罗闻在调查小组中代表警务处(对应叶智雄代表巡捕房),他怎么能自己指派自己呢?

在“螳螂捕蝉”一章中,作者提到阿弃在遭遇人生重大变故后,“向老板买了一瓶高粱烧酒,对着嘴边走边喝,以浇胸中块垒”。“胸中块垒”或应是“胸中垒块”,这个成语的出处是《世说新语·任诞》:“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垒块即积砌成堆的土块,比喻心中郁积的不平之气。但即便是“胸中垒块”,放在此处也略有不妥,根据书中所述,阿弃识字不多,看电影海报都需要人帮忙(不过后来阿弃又能读报纸,显是作者笔误),这样一个底层世界的小人物,应该是不可能知道“胸中垒块”这样的典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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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时晨

读书笔记92《枉死城事件》

读书笔记93《密室小丑》

读书笔记185《枭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