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樱花瓣飘落的日常推理
在动漫、游戏、轻小说当中,有一类上可开高达EVA,下可破连环杀人案的群体——日本高中生。相对于在动漫中极端活跃乃至成为东京双煞的柯南和金田一,另有一批推理作家们将目光转向更符合学生主角的推理形式——日常之谜。
有网友说,最早的“日常推理”,可以追溯到户板康二的歌舞伎系列,北村薰于1989年发表短篇集处女作《空中飞马》,凭借“春樱亭圆紫与我”系列,成为“日常推理”的代表人物。北村之后的代表人物和作品,应是米泽穗信和他的“冰菓”系列、“小市民”系列,还有加纳朋子、七河迦南、冈崎琢磨等等。我孙子武丸、道尾秀介等推理作家,也会间或写一些日常推理。米泽穗信的古典部系列在改编成动画作品后非常火爆,乃至成功影视化出圈,或许激励了其他推理作家们在校园日常推理的框架中,进行各具特色的尝试。
东川笃哉的《不完整的密室》
在凭借《推理要在晚餐后》出圈爆红之前,东川笃哉经历了一段“命题作文、多人合集”的打工岁月,这本《不完整的密室》就是其早期作品的结集,轻松、搞怪、本格、逻辑这些东川作品中的要素,在这些早期作品中已经可见端倪。除了第一篇同名短篇《不完整的密室》外,其余几篇的主角都是山根敏和七尾干夫,相当于大学生版的福尔摩斯和华生,加上一位“trouble maker”柏原则夫,这个经典三人组结构,或许影响了东川笃哉的其他作品(比如“推理要在晚餐后”系列、“乌贼川市”系列、“鲤之窪学园”系列)。当然,让我感兴趣的其实是这些作品所共用的推理范式——我称其为“材料推理”(也有网友称其为“历史解谜”)。
山根敏和七尾干夫搭档的四个事件中,两个源自柏原则夫寄来的信,第一封是类似“手记推理”的挑战(相对于刻意的“精神病人手记”,本篇中的来信作为朋友间的游戏合情合理且有趣),第二封则是遇到“鬼故事”的求助。第三个事件则是在旧书店打工的山根敏找出一份旧报纸,基于新闻出的谜题。最后一个则终于遇到了在身边发生的案件,侦探搭档解决了一个不在场证明的挑战,相对于另外几篇显得比较平庸了。
如果算上第一篇《不完整的密室》(可以把这篇的两名主人公看作是成年以后的山根敏和七尾干夫),那么本书的五个短篇除掉最后一个凑数之作,其余四篇分别基于来信和报纸展开,当然来信有挑战和求助之分,报纸也有新旧之别。但侦探的推理,却都是基于这些材料与一些其他知识(比如《竹与尸体》的解答需要知道日本历史知识)来开展的。相对于频繁遇到事件的鲤之窪学园侦探社,平平淡淡的日常才是学生生活的常态,那么如何在平淡的日常中开展推理呢?材料推理或许是一种不错的形式。
当然,材料推理也有其局限性,比如系列作中都是材料推理的类型容易让读者感觉腻味,又比如材料推理和“安乐椅侦探”往往结合在一起,侦探主角没有行动,也就没有现场取证(其实有几个案件侦探本就无法到达现场)。但转换一下思路,在历史研究中,学者们的工作往往也是这种基于材料所进行的推理,而东川笃哉并没有沿着材料推理的路子一直走下去,偶有一个基于大小姐警官叙述进行推理的管家影山,在电视剧的改编中,也得到现场“实地破案”
青崎有吾的《煞风景的早间首班车》(《清晨首班列车的杀风景》)
相对于近年来在影视改编中顺风顺水的东川笃哉,“平成奎因”青崎有吾在“出圈”上则显得有些困难,除了尚未播出的《敲响密室之门》外,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只有6集短剧《清晨首班列车的杀风景》了。在俊男靓女和“财富密码”之外,青崎有吾过硬的推理功力和日渐增长的说故事才能才是原著小说和影视改编赢得口碑的保证。
东川笃哉在《推理要在放学后》中,借主人公雾之峰凉(谐音为开空调,是一位女学生)之口,指出“广岛鲤鱼队王牌投手和名侦探,都是名字里有三个汉字的人最优秀。”比如“长谷川、金田一、安仁屋、加贺美、外木场、十津川、北别府、御手洗、佐佐冈、二阶堂——”不知道是不是借鉴了这一点,青崎有吾将同名短篇《煞风景的早间首班车》中的男女主人公都设置成了三个字的姓氏,男主角加藤木(很普通),以及,女主角煞风景(又译杀风景,这显然是青崎有吾的恶趣味)。
所幸,浓郁的恶趣味并不能掩盖小说的精彩,在早班列车上,各自心怀秘密的少男少女,恰好同处同一节车厢,在言语的相互试探中,互相分析对方坐早班车的原因。这个短篇采取了少见的斗智模式,男女主角是彼此的侦探,也是彼此的“犯人”,而在窥测真相的同时,他们之间也产生了羁绊(所谓“共同的秘密让男女更加紧密”),当然,直到小说后记,男女主角也尚未知道彼此的名字。(加藤木和煞风景都是姓氏)
本书的几个短篇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限定空间。比如《煞风景的早间首班车》故事发生在列车车厢,《甜瓜汽水工厂》则选择家庭餐厅作为地点,《梦之国没有摩天轮》将两名主要人物限制在摩天轮中,《三月四日,下午两点半的密室》的故事场景则在少女的闺房。列车和摩天轮这两个“密室”在不断运动,但人物却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列车经过的站点、人物所见的景色,既不用过于浪费笔墨,又能起到推动情节的作用。而家庭餐厅、少女闺房本身就和谜题存在关联,也是颇为讨巧的设置。
随着阅读,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每个短篇出场的人物固然不同,但彼此之间却存在着联系,在青崎有吾特地为结集后的单行本写的《后记》当中,短篇里出场的人物以群像式的镜头来了一次大集合,在推理之后,少男少女们继续着樱花般浪漫的青春——“就像一片樱花花瓣从《广辞苑》的书页间飘落下来,让人感觉到笑意和可爱”。
米泽穗信的《书与钥匙的季节》
相对于东川笃哉和青崎有吾,米泽穗信的创作可谓荣誉金钱两手抓,一方面,动漫《冰菓》的出圈,加上《算计》《满愿》等作品的影视化,让米泽穗信的知名度并不局限于推理圈。另一方面,2022年出版的《黑牢城》疯狂收割各项荣誉,达成了罕见的“直木奖”+“本格推理大奖”+四个榜单“No.1”的成就。要知道,上一个达成这一成就的还是《嫌疑犯X的献身》,连白井智之野心勃勃的《名侦探的牺牲品》也未能横扫四大榜单。
然而,过于的出圈也会造成一些误解,比如《冰菓》的火爆让人误以为米泽穗信笔下的校园推理都是充满玫瑰色的青春恋爱喜剧。但无论是“小市民系列”还是这本《书与钥匙的季节》,幽暗、复杂的灰色才是米泽穗信校园日常推理的底色。没错,就像折木奉太郎一样。
《书与钥匙的季节》两名主人公堀川次郎和松仓诗门都是图书管理员,几个故事也都和书存在关联,比如第一篇《913》涉及到图书分类方法,“913”即日本十进分类法(NDC)中“日本文学”中的“小说、物语”类,我国使用的中国图书馆分类法则用“I313”表示日本文学。第四篇《没有的书》则通过寻找一本不存在的书,介绍了许多图书馆学的知识。但在谈笑解谜的同时,主人公“我”堀川次郎逐渐发现了松仓诗门隐藏着的秘密。而解开谜题,或者洞察人性,都需要一把理性与感情并重的钥匙。
这把钥匙会是书籍本身吗?小说中不乏对许多名著的化用,比如松仓诗门的名字取自五经之一的《诗经》,又与作家丹·西蒙斯谐音。然而,“即便读了那么多的书,也依旧无法过好这一生”,堀川和松仓并非是福尔摩斯和华生那般的搭档,也不是加藤木和煞风景这对智斗CP,他们都拥有出色的推理能力和观察能力,同时又性格迥异,更像是“互补”的搭档。
堀川次郎内心中一度设想“我的灵光一闪,再由松仓来延伸,松仓想偏的思路由我来纠正,我们两人合作无间,或许最后真的可以发现宝物”。但最终,堀川次郎无奈地明白:“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却企图抢走他想要攀住的蜘蛛丝。可是,我实在不认为那条蜘蛛丝是从极乐世界垂下来的。”(这里的“蜘蛛丝”即化用芥川龙之介的著名短篇《蜘蛛丝》)
小说最后,堀川次郎撑着脸颊坐在柜台里,听着窗外秋风的声音。“一边听,一边等着我的朋友。”
可直到堀川次郎把所有工作都做完,松仓诗门也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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