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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少数派仅对标题和排版略作修改。

本文参与数字文具盒征文活动。


我年纪已经不小,不以筋骨为能。因此这篇文章和常见的工具文倾向也有不同:效率、性能我已不大在意,反倒是身心舒适与否,对我来讲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古人一讲舒适的生活,常常就会提「耳目之娱」。放到今天,很多人有意见——就这点事,还值得拿出来说么?看个视频、听点音乐,早就是一切庶民均能享受的体验。这话没错,到了今天,谈起舒适,我们早就想要更多、也有了更高的标准。即使是「读书」、「讲课」这些考验大脑的行为,也不再是一味以苦为先,其中的器具、环境全都是大有可讲究之处。

题目中提到的「游牧教室」是个人文训练项目,我有若干学生,分别在不同地区,定期在线上或线下参加一个钟头的读书指导课。「游牧教室」所用到的数字文具盒当中,既会有跟训练方法关联较深因而也较为少见的特殊工具,也会有普通教师、学生、知识工作者日常也会触及的常规装备。下面先讲通用的部分:

三样感官

即使是一个可以揣进口袋的手机这种小小物件,也有无数用户对不同型号间的屏幕参数差别了如指掌。人们在乎刷新率、亮度、对比度、分辨率、色彩空间等一切指标,这不算折腾,因为每种指标背后,总是关系着一些实际体验的差别。

但对我而言,刷新率可以极低,亮度可以没有,对比度高点低点都无所谓,分辨率不记得是多少,反正比起主流设备来就是不入流,色彩空间?你在讲笑话吧。因为我的眼睛盯得最久的,是一个墨水屏显示器:Boox Mira。

设想这么一个场景:假如你跟我一样,不论是工作还是消遣 都要长时间看大量的文字,那么选用墨水屏来当作主设备,在今日已经不算是过分小众的行动了。需要详谈的,是使用墨水屏这个大方向之下,mira 这种纯显示器(不能独立工作)与各种墨水屏阅读器之间的选择问题。

一句话:大量看文字和大量看文字未必相同,这句话背后的行为完全可能相差巨大。用我新编出来的词语来描述,一种可以叫做「有氧阅读」,一种可以叫做「无氧阅读」。

运动科学,我是外行,大致听过一耳朵:慢跑、游泳,是有氧运动,健康人能够连续运动很久。快跑、推举,是无氧运动,往往要靠身体短时间的大功率输出,很难一口气坚持太久。假如这个理解没有大的偏差,我就借用来分析两种不同的阅读。

读桌游战锤背景小说《荷鲁斯之乱》,必须一目十行。因为翻译质量甚至低过机翻,这小说却又是战锤爱好者必须了解的世界背景。这是有氧阅读。

读《唐代交通图考》或者《水经注》,必须换一种节奏。眼睛看似在一段文字上停留许久,突然间,大脑就可能爆发,同时去检索好几个关键字、列出许多段参考材料,就为了读通一个节点。这是无氧阅读。

有氧阅读看的文字可以更多更快——一本书连续翻页,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完。无氧阅读时,屏幕上也许就只有干巴巴的几句话。

然而,我觉着前者更适宜 7 寸、8 寸、最多 10 寸的墨水屏阅读器,例如 Kindle、Boox Nova、Boox Note 等。后者反而更应该在 13.3 寸起的墨水屏显示器上进行——如有 25 寸的 Mira Pro,就更棒了。

屏幕的大小、墙壁的大小、黑板的大小、纸张的大小,都容易被直观地理解成需要承载的信息的多少,但引入无氧阅读这个概念后,或许你能接受另一种解释:

上述载体的尺寸大小,并不是直接服务于此刻信息的多少,而是为使用者所要处理的信息可能爆炸膨胀到的那个潜在尺度准备的。更大、能够更快刷新、能够连接响应更迅速并执行更多任务的 PC 的墨水屏显示器,是为随时有可能从寥寥数行爆炸为多张卡片并列、新的文本在被快速写下而准备的。

这是眼的舒适选择,也是一个创作者的头脑会觉得舒适的选择。

毫无疑问,到处走的人只能带一个降噪耳机,才能尽可能保证少受环境干扰。如果要靠谱地对比不同的降噪耳机谁优谁劣,我没这个本事。只能讲一讲我自己使用 Bose 的降噪 TWS 产品 QC Earbuds 的体验。

这是个带着鲨鱼鳍以方便挂在耳廓上的半入耳式真无线降噪耳机——够清楚了吧?许多人会留意到,它的收纳充电盒要比苹果产品的大上一圈,不过对我而言仍然可以接受,毕竟我还有它的同宗兄弟 Sport Earbuds,那个盒子才叫惊人。

Windows PC、Mac、iPhone、iPad…… 这个耳机连接都很良好,在找不到最近用过的配对设备时,会自动寻找其他设备来连接,因此很多时候不需要手动切换。因此,即使我在家用 Mac mini ,出门用 Windows 笔记本,也不会有繁琐切换的困扰。

我用它在极限环境下工作过一次:在昆明火车站的候车室内,跟无数旅客坐在一起,连接手机上的 KOOK(开黑啦),给远程的学生讲课。由于降噪效果良好,我听声音倒是没有影响,但它的麦克风本身不带降噪,软件自动调节电平后,学生听到的我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只能改为手动调节,找到一个中间值勉强可用。

其实我还是应该买个 Macbook 才对,假如闲钱足够,因为这种环境下外接USB麦克风、用电脑对麦克风音源做实时降噪,才是效果最好且不算太笨重的方案。但环境不那么恶劣时, QC Earbuds 的确是可以默认随身携带的工具。

有时候我带着最惯用的键盘出门,但写这篇文章的此刻,用的是笔记本电脑的自带键盘。键盘的手感并不是一件那么苛刻而不容稍稍妥协的事情,因此写到这一部分时,我没打算讲不同的键盘会造成怎样的写作感受差异,而是要讲一讲几件特别的玩具(工具、文具)。

当我在家使用 Mac mini 时,很多年前买的老款 Apple Pencil 终于获得了发挥最大能量的机会。听起来很拗口不是吗?实情如下:

我的 iPad pro 上装有一个名为概念草图的 App ,同样闲置已久。纯属偶然,我发现了一种新的用法:用 Apple Pencil 在 iPad 上用概念草图写字,手感与纸上手写相差不多——这当然是铅笔用户熟知的体验,但重点在后头。

  1. 把一堆文字用笔选中,复制。
  2. 在 Mac 上粘贴
  3. 如果是在 Wolai 等笔记工具中,会出现一张白底图片。
  4. 如果是在 Fabrie 等白板工具中,贴上去的,是透明底的图片。

用这种方法,原本没有为手写做优化的 Fabrie 等在线白板工具,也就额外获得了手写能力。

在能够使用键盘输入的时候,为什么要手写?这恐怕是一个躲不掉的问题。我的猜测是,白板本身即是一种随意拓展思想的隐喻,面对它,我们多半是希望头脑忘掉任务和时间节点的存在,以流动的自由姿态去迎来一条条灵感。而敲击、书写两种动作的交替使用,或许正是为这个过程带来不可或缺的燃料——新鲜感。

我见过许多键盘爱好者热衷于购买各式各样的新键盘。或许他们对尚未到手的那一个键盘的期待也正是这种新鲜感。

看来,跟眼、耳比起来,手是最好哄的。

比感官的舒适更重要的是什么

有可能在单个人的感受之外,还有一种存在于人与人的关联当中的感受:人们能不能舒适地共存、相处、交流,以及上课。游牧教室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我自己的懒洋洋(甚至是摆烂)气质,为了让它不变成另一种事物——令人紧张、感到受压制、想要逃避的那种,例如我们当中许多人都可能体验过的学校生活的阴暗部分(检查作业、考试排名、点名等等),同样需要各式各样的工具和方法来创造和保护舒适感。

为此,需要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重新解答:所谓教室,究竟何指?

一个有老师讲东西的地方

这是一些学生原本习惯的解释。它不完全但也不是错误。在游牧教室中,我的确乐于列出大量的文本(有时是整篇文章,有时是一组卡片)。在学生的视角看来,这样即已经是在讲了。但讲述和讲述当然也是不同的。载体的差异,有时能悄悄改变事物的内涵。例如下面几种讲的形态,你能从中感受到差别吗?

一本开学时分发的教科书 / 一份每节课前领取的打印讲义,它们有何不同?

从参考教案上复制的讲课大纲 / 根据听众的状况随时调整的即兴阐述,它们有何不同?

至少可以确认一点:前者更坚固,后者更流动。你可能已经猜到,在讲述这个行为当中,我更倾向于流动的方式。

许多大学生戏称自己的老师讲课为念 PPT,而我发布材料时,直接略过了 Powerpoint、Word 等全套 office 格式,甚至不使用任何固定版本的文件。取而代之的,是 Wolai、Flowus 这两个在线协作笔记的页面。

Wolai、Flowus 各有拥趸,争执不休,但两者是在目前环境下国内学生能够方便使用的仅有选择,两者都提供了基础的公开访问功能,其中 Wolai 的问卷能够让任何人不注册、不登录地反馈意见,难能可贵。

在春季的实验中,我给每一个学生单独建立页面,开通编辑权限。每节课所要讲的内容,则靠链接来从初级阅读和进阶阅读两个池子中引用内容。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

A:不是学生跟随课程的进度条,而是课程跟随学生的变化。每一个学生所经历的训练固然有大体一致的旨趣,但总不会是雷同的。

B:每个人在学什么,学得怎么样,这是个人的事情,但阅读材料又属公器,是我从互联网搜集而来,大可公开展示,以备他人自由选用。

用 Wolai、Flowus 等工具去配置不同区域的访问、编辑权限,人人都能很快上手,甚至比起微信朋友圈的可见权限更加简单。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功能(即使付费,每年也不过两三百元),就已经足够建立起既在这里,又在那里的游牧教室的基本结构了。

一个能够演示和体验思考过程的地方

这是对教室功能的第二种解释,但在游牧教室中,情况会有些怪异。一开始上课,我就变成一个一无所知但又喜欢提问的人。演示思考过程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十来岁的小朋友。他们必须努力把自己的每一个想法讲得更清楚,把每一个想法的理由讲得更可靠,这样我才能听得懂。

在外部世界,好像人们喜欢用思维导图来讲自己的想法。但仅仅用常见的思维导图,是没法子让我点头表示理解的。下面是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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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潮》的思维导图

如果学生受过这类培训,画了张中规中矩如上的图,我们大概会有这样的问答:

  • 这是什么?
  • 这是我从这篇文章里提取的脉络。
  • 好的,那么能说说你从里面发现了什么吗?
  • 钱塘江观潮的历史很悠久。
  • 为什么你要/可以这样讲?
  • 因为从汉魏六朝它就开始了,唐代的时候变成了风潮,宋代的时候盛况空前。
  • 为什么这就是历史很悠久?
  • 因为汉朝到现在已经两千年了!
  • 那么,假如我们在一个平行宇宙里,那里的钱塘江观潮是宋朝时才开始有的,到了明朝时才热闹起来,算是历史很悠久吗?
  • 也算吧?
  • 那历史很悠久到底有没有个准呢?两千年也是悠久,一千年也是悠久,怎样才是不悠久呢?
  • 我不知道。
  • 那历史悠久这种讲法好像很没意思啊。
  • 什么是有意思的讲法呢?你可以举个例子吗?
  • 当然可以。你有没有想过,汉魏的时候就有人在钱塘江观潮,可是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流行起来变成风潮和盛况呢?
  • 是因为那时候钱塘江很少人知道吗?
  • 对。那时候东南不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区域。所以在历史悠久这个词的背后,是很多东西一直在持续移动,所以从早到晚,事物的面貌才会不同。这些不同并不是坐在那里等待一千年就会自动发生的。

上述对话如果真的发生,它绝不会变成我要求学生记住、预备着下节课提问的「知识点」。我的期待仅仅是希望他们自己走过一段思考的过程时,能够多看看这段路上的风景,让印象变得更愉悦、舒适,因而记入内心。

在这样的时刻,我喜欢用的工具是 fabrie.cn ,它是一些设计师开发的协作白板工具,最吸引我的地方是极快的同步速度。用在线上课程,几乎能够有面对面交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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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便利贴是学生讲述自己想法的起点——我的想法,而不是作者的想法、文章的主题,这是与常规思维导图的第一个分歧点。绿色便利贴,是我的疑问(即使你只是小学生我也会同等看待你的想法,这意味着我会不留情面地问为什么)。甚至可以把这种为什么便利贴复制个很多份,等对面的学生完成输入时啪地一声立刻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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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的工具方法,在演示和体验思考过程这一点上,究竟有什么特别舒适的地方?我想,或许可以把常规的思维导图看成是一个人背稿子,练习把一个(来自自己头脑之外的)复杂概念讲得更熟练。这种方法则像是下棋时的打谱记录,每一步记录的功用首先是为了提示我当时遇到了什么挑战、当时如何想、当时如何反应。这个过程若能够反复进行,如此或许能够让头脑中的想法变得更加有力、锋利。

一个探索与采集的空间

有时候我会回忆起吉卜力的动画片《哈尔的移动城堡》。那个电影当中的城堡长着许多腿,在荒野当中走啊走,城堡里面的人推开门,门外却可能是有港口的小镇、长满青草的山坡。与之类似,在线上另一端的学生很难想到跟他们一起谈话的我真身究竟在何处。这一点,真的是方方正正的传统教室无法比拟的。

有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电脑总是在原处一动不动,麦克风的支架也处于固定的角度。有时候我在冷饮店,一边喝绿豆汤一边对着电脑。有时候我在路上走着,不看屏幕,只听和说。有时候我甚至会在火车站的候车室与站台上一边排队一边仿佛自言自语般讲课。

然而,我最喜欢的场所,是本县的图书馆。我大约在念小学三年级时就已经是它的常客,去年回乡,才发觉它已换了位置(很有趣,仿佛是政府搬到哪儿,它也就跟着到哪儿)。现在那是一整座大楼,三十年前的卡片目录柜子早已不知去向,即便是询问馆员,也只能见到他们摇头。二层有餐厅与休息区,墙壁有插座,我在这儿讲过好几次公开课。三层与四层,都是我常去的书库,那儿围绕着书架有许多长桌,但没有电源。

与能插电的休息区相比,我却更喜欢不插电的书库,因为此时的游牧教室,几乎变成了一层套一层的叠加小宇宙。最内层是学生的头脑。包裹着它的,是我们的对话(以及白板互动)。在这一层对话之外,是我的头脑(其中有无数可能突然才想起来的事例、材料,以及数字卡片资料)。而在我的物质身体之外是书库中无数的书架。

上课时,预先准备的和凭空想起的材料很有可能不够用。这不奇怪,游牧教室所追求的目标本来就是这样。而书架的存在,足以让这种时候的我不慌不忙站起身,让学生稍等,随即凭借自己的定位印象直接走到某个书架,来回扫视,然后取出若干本可能可用的书。

「刚才好像我们被困在那里了,现在,看看新的材料能不能有帮助。」我可能会这样说。

或许,新的材料能够填充上刚刚欠缺的一块基石。或许,它能够让学生发现另一条线索。这都是很好的。

身处书库中,最适用的工具是人人都有的手机。许多 App 都能够被用来快捷拍摄书页。现今我最常用的是两个工具:vFlat 与 白描。其中 vFlat 尤其适合把弯曲的书页自动校正,这样一来一手拿书一手持手机拍摄也能有堪用的效果。白描则适合直接 OCR 提取文字内容。

如果某本书特别重要,上下文都值得连续通读,我会借回家,再用成者的 Czur Aura Max 扫描仪逐页扫描。熟练掌握使用方法后,大约每两三秒钟就能扫描完翻开的两页书,再一起导出成 PDF 格式。这种方法适合给墨水屏阅读器准备读物,但成者自带的 OCR 功能十分孱弱,因而无法实现全文检索。我用 Quicker 写了个脚本,能够把每一张扫描图片都上传到  Wolai,再利用 Wolai 的自动 OCR 功能,在我的个人书库范围内全文检索任意关键词。

如果我的学生有自己的手机,我会希望他们不要像一般的孩子那样贬抑自己的创造力去只做一个网游和逗乐短视频的消费者。手机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利器,它是洪堡的气压计、达尔文的捕虫网、斯文赫定的素描册、保罗索鲁的记事本,也是游牧教室中问题与材料的挖掘机。拍下自己看不懂的文本!拍下自己随手写的文字!拍下任何让你印象深刻的场景!录下自言自语!录下念诗的语气!

一个广场,可以让多个头脑共同策展

当图书馆与手机被关联起来时,它的潜力是多么大啊。我们需要一个数字世界里的仓库来容纳这一切。网盘不是个好选择,依赖特定客户端、权限管理羸弱、速度被人为限制,这些都让我们尽可能远离。Wolai 和 Flowus 并非网盘,却提供了无限量的多种文件储存空间,只要给学生们在各自的页面上开通编辑权限,他们就能够存放自己采集得到的一切内容。

然而这样还不够,就好像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的学者会通过通信和演讲会来沟通研究成果一样,游牧教室的孩子们也需要有机会把各自的收获物编组整理后在适当的位置呈现给其他同伴。这种行动,我称之为策展。每一个成员,都像是策展人那样,能够移动自己的图片、文本、声音、外部网站链接,共同搭建出通往许多不同目的地的思想路径,这些路径交错,如此才能形成一个花园。

在我们的网络环境下,有两个线上服务的策展性更高,具有成为这个花园的潜力,它们是前面提到过的 Fabrie.cn 与大家可能已经很熟悉的 Heptabase。

Fabrie 近乎实时的同步能力,可以让多个用户像垒砖块一样相互配合着排列堆叠素材。一张图片能够呼应另一个段落,两者又可能被连接到另一个人的感想。但截至此刻,它仍然未能在页面上直接放置超链接,也不能让同一个素材映射到多处白板上。这都限制了它的功用。

Heptabase 的基本元素是 Markdown 卡片,它天然支持超链接,因此把大尺寸的原内容存放在 Wolai 或 Flowus 的页面,用一个标题或简介加上超链接,即可变成一张轻便、可跳转的卡片。一张卡片能够被投射到多个不同的场合去,就好像同一个故事我们能够在不同的语境下讲了又讲。每一个场合,即一个 Whiteboard / 白板里,卡片同样可以被自由摆放甚至重叠,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加上连接线,这就让 Heptabase 比起 Fabrie 更适宜有大量问题需要反复讨论、有大量材料需要多次复用的游牧教室。

然而 Heptabase 在目前的版本中还没有支持多端的实时同步,只能每次花费十秒钟以上保存,再在别的设备花费数秒钟读取。如果两个客户端均有未保存的动作,那么同步还会造成数据冲突,必须二选一。另外多个账号共同编辑同一个 Whiteboard 的功能更是不知何时才会出现。

因此,眼前的 Fabrie 是一个能够让孩子们自己协作却功能残缺的方案,Heptabase 是一个功能强大、理念正确却只能由我来替代学生整理内容的方案。前者更像是小组合作画出的业余级别手抄报,后者则是专业编辑慢慢制作的精良印刷品。究竟哪一个方案会率先变得真正可用呢?还得等着看。

工具与习惯——谁驯服谁?

从 1992 年第一次摸键盘开始,我的数字文具盒已经有整整三十年历史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我才不觉得工具与人类习惯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简单的定论。或许从整体而言,是数字工具所构成的这个庞大「系统」把越来越多的人类(甚至包括我们从未想象过的高龄老人与刚刚能够走路的幼儿)吸纳入自己的工作(以及消费)模式之中。那些死硬的、坚持不肯把自己的金钱和全部行为记录一起淘出来的旧人类不是越来越稀少了吗?但工具自身所处的生态系统当中,我们人类使用者并非仅仅作为一种外在因素以提供少少制约,实则也是一直在主动地介入其中来发挥影响。

2022 年的我们有许多习惯或许是被数字工具驯化而产生,例如对版本管理与备份的重视——至少古代的学者们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把注意力投注在上面,即使只在二十来年前,还会有人写完整本书后,把唯一的原稿通过邮局寄去给出版社编辑呢。

我们同样推动了许多工具潮流的起与落——当来自商业领域的「会议」习惯压过了来自学术领域的「评议」习惯时,更能容许等待也更能容许思考的电子邮件不是被即时通信覆盖得几乎不剩多少死角了吗?

我是一个亲身经历了这三十年数字世界变化的人类,我也是一个观看过数千年以来各种学问方法的求学者。或许工具与习惯谁驯服谁这个问题不容易在短短篇幅内深入探讨,但仅就数字文具盒这个主题而言,我已经能够猜想任何单向度的断然追捧或断然拒绝都终究会通往无意义的荒漠。说起来,游牧教室本身,就是一个例子。

2020 年秋天,我在知乎上获得了李晓喆的帮助,把我构想的一种用卡片来排列材料、梳理思路的方法变成了Javascript 代码。当时的原型,被我叫做「万能卡片」,后来又换了个自嘲的称呼「绿皮卡片」。其中功能思路大体上与今天的 Heptabase 相同,区别在于 Heptabase 完成度更高,而绿皮卡片/有着 Heptabase 至今尚无的多端协作功能(虽然全是Bug)。

2021 年秋天,我向身边的一些人介绍绿皮卡片的功能,在沟通中,我发觉它的功能完全是基于我自己的读书和思考方法才有意义,于是我开始征集志愿者来一起使用协作版绿皮卡片来进行专题讨论。在这些实验中,我发现无论是志愿参加的本科生、硕士生还是已毕业工作的朋友普遍表现出一些我未曾料到的特点:

即使提前数天(甚至是一周)拿到若干张文摘卡片,也会有很多人没有办法讲出自己对这些卡片的看法!哪些是赞同的,哪些是不赞同的,哪些是还不能确认的,哪些词句是读不懂的——这些竟然成为了讨论的最大障碍!

我本来是一个完全不关心基础教育的人,从那一刻起,我发觉在许多(也许是大多数)地方,原本天然好奇并乐于去触碰、检验、摆弄新东西的年轻人,正在被塑造成我遇到的这些志愿者朋友的模样。因此,原本是为了绿皮卡片配套的简单教程,演变成了今天的游牧教室。

游牧教室不是一本书、一套课程方案,更不是一个商业机构,它甚至不是个 NGO。它的主旨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由我一个人,以我最舒适的方式,去尽可能地训练更多的孩子,让他们的头脑能够在工具与习惯相互推挤的世界中保持自然、变得强韧,并且不被驯化。当然,由于我是历史学博士出身,所知的领域有限,这种训练是基于人文的阅读、思考、表达进行的。

如果运气好,我的数字文具盒体验,或许能够像游牧教室的全部公开文档一样,成为人类行动所需的公共资源。如果恰好能帮助到你,那真是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