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郑子宁著,九州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

“六蠹集”中,我的第一篇读书笔记便是写的《东言西语》,作者郑子宁先生在语言学领域的“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让我佩服不已。这本《中国话》作为同样题材的续作,仍然保留了前作的优点,比如读侦探小说一般层层推进、抽丝剥茧的快感,又比如虽题为“中国话”却借古今中外的语言畅谈各地文化,大气磅礴的气象扑面而来。当然,同样可能会对读者造成阅读困难的是这本书相对的高门槛,以及大多数人可能无法理解作者给出的音标读法,以至于作者最后自己也说“我们期待未来能用有声书的方式为读者呈现实际读音。”

事实上,这本书如果是有声书,那么至少豆瓣评分还能再上半颗星。再或者,这本书的文字内容如果结合画面和声音,完全可以作为一部纪录片播放。当然,本书在论证方面的严谨性也让让人存疑,在某种意义上,“大胆地假设”做到了,“小心地求证”则有待于专家的点评。

伏壁藏经世已新

钱穆

余英时先生有一首纪念钱穆先生的诗,其颈联为“河间格义心如故,伏壁藏经世已新。”“伏壁藏经”典故说的是秦时焚书坑儒,伏生藏书于夹壁中,到汉朝时再将书取出。也因此有了“古文《尚书》”和“今文《尚书》”之别。如果单独看典故,我的理解是“伏壁藏经”的“伏”是伏生的“伏”,但郑子宁在一篇《中国话2和7的神秘联系》中,谈到了藏传佛教的“伏藏”传统。

郑子宁介绍说:伏藏是藏传佛教的古老传统,主要是把经典隐藏起来,度过未来的劫难后,由后世的伏藏师再挖出公之于世。有一本《洞窟宝藏》的伏藏,是当今唯一有一定篇幅的象雄语和藏语双语文献。由于象雄语早在多年之前已经随着象雄古国的消亡而灭绝,大部分的象雄原典可能由于禁绝苯教的缘故已经散佚。《洞窟宝藏》也可能是当今关于象雄语最重要的文献。

由于郑子宁这篇文章主要谈象雄语中的“2”和“7”,对于“伏藏”的介绍浅尝辄止,我们也无法得知藏传佛教的伏藏传统与“伏壁藏经”有什么联系,在另一篇《不氧化的金》中,郑子宁又提到了《医理精华》这本书被“伏藏”的事。

电影《敦煌》剧照,改编自井上靖的同名小说。
《敦煌》虚构了一个北宋落魄书生赵行德游历河西走廊,历经险恶与离别,并最终把数万本经书典籍带到莫高窟藏经洞保护起来的故事。

据郑子宁讲述,《医理精华》是古印度的医书,影响很大,吐蕃时期被翻译成藏文,而曾长期受吐蕃控制的于阗又把它翻译成了于阗文。于阗使者张金山(这是他的汉文名字)出使敦煌,在离开时将这本书留在了敦煌。

“仅仅20多年后,随着敦煌归义军的内乱、信奉伊斯兰教的黑汗王朝攻灭于阗、兵锋东指等因素让敦煌人异常惶恐。他们决定把经书藏在莫高窟中一个经过掩饰的洞穴中。在随后的近900年时光中,这些经书就安静地躺在藏经洞里,无人打搅,而知道藏经洞秘密的人早已谢世,直到1900年被意外发现。”

《敦煌》中的赵行德、曹延惠、朱王礼、回鹘公主等人物,在搜狐畅游出品的网络游戏《天龙八部》中,有一段剧情加以描绘。

虽然这几个故事时空相隔甚远,但或许正应了“东海西海,心理攸同”这句话,在动荡来临,劫难将至时,人们都会生出保存一丝文明火种的期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也希望会毁灭文明的劫难永不到来,所有的文献材料都能便捷地被查阅——这一点似乎比保全文献更加困难。

虎兔相逢大梦归

《老虎叫门》歌词

《红楼梦》中有一句写贾元春的判词“虎兔相逢大梦归”,虽然“虎兔”也有学者认为是“虎兕”之误,但同为十二生肖,且对应的地支“寅”和“卯”五行皆属木,虎与兔之间似乎有着玄之又玄的联系。比如歌曲《小兔子乖乖》的原始出处是黎锦晖创作的《老虎叫门》,想要骗小兔子开门的其实并非是大灰狼而是老虎。

斗谷于菟
令尹子文,即斗谷於菟

在《楚国的老虎》一文中,郑子宁提到《左传》中关于“斗谷於菟”的故事,根据解释,“斗谷於菟”是一个私生子的名字,这个私生子是斗伯比与勋国女子私通所生,被斗伯比母亲勋夫人遗弃在云梦泽,男孩因母虎哺乳而幸免于难,他后来成为春秋时期楚国著名的令尹子文。在楚国的语言中,“谷”就是“乳”,“於菟”则是“虎”,这个男孩得名的原因正是因为有母老虎哺乳这桩奇事。而晋代郭璞给《方言》作注时提到江南山夷把虎叫作“䖘”(字形上为虎兔合写),音“狗窦”。

佛图关
佛图关

根据网络搜索,位于重庆老城西的佛图关,以前称浮图关、於菟关、虎关,均是虎的意思。其根由是,古代三苗一支溯长江西进到达今浮图关,因为此地在山岭脊梁,悬崖绝壁,易守难攻,形似老虎把守,因此以“於菟”命名此地。后来,古代楚人攻占此地,命名"於菟",意为“虎牢关”。据郑子宁介绍,在沅陵乡话里,“虎”读/khu53/;而在贵州蔡家话中,“虎”读/khu55/;闽北的建阳话中,“虎”读/kho21/。不仅如此,“虎”同声旁的字中也有“虏”“虑”等l声母的字,在上古时期,“虎”和“於菟”可能本就是一个词的两个读法而已。

虽然无法准确地了解“虎”的这些方言读法,但从音标推测可能与“苦”相近,那么,范晔为《三只忧伤的老虎》设计的“苦虎图”译名,在某种程度上除了字数,读音上恰好是“三只老虎”,因为“苦”和“浮图”也和老虎存在语音上的关联。当然,这种“谐音梗”实在太“秀”,以至于本书出版时还是采用了“三只忧伤的老虎”这样中规中矩的译名。在越南的十二生肖中,兔被猫取代,“虎兔CP”变成了“师徒CP”,同样充满了话题性。

虎兔CP

网上还查到一个有趣的说法,即“玉兔最早的形象是老虎”。在屈原《天问》中有““夜光何德,死而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的句子,晋代王逸作《楚辞章句》注释屈原作品时,不知楚人习俗,将“菟”作为“兔”的通假字,于是“於菟”(音wū tú)就变成了“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