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篇）
束缚与解绑：虚拟音声的下一场
割裂的舞台：虚拟音声成为第三者
歌声的传播，从早期相对单一的方式，发展到与多媒体结合，如今多模态、非线性的信息流更能精准地塑造听众的思考和想象。虚拟音声历经的发展绝非一帆风顺，亦非某种戏剧性的必然。
这很危险1，但虚拟音声似乎仍在向着危险之处前行。「能人所不能」的特性，也从单纯的「声音」层面，逐渐扩展到「形象」乃至更广泛的议题。在技术逐渐成熟易用且基础效果足够好的当下，传统的「翻唱」行为也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审视角度——当虚拟音声作为「第三者」介入时。
「翻唱」一词在如今的网络环境下，其指涉对象已变得复杂。虚拟音声带来的感官体验上的割裂感，本身又像是一种「双声话语」2。在不同的表达目的下，虚拟音声作为一种「第三者」媒介，本身结合了实验式的娱乐精神和严肃音乐创作的部分共性，其特别之处在于既「不够客观」又能「超越客观」的双重性。强烈的矛盾和焦虑情绪需要合适的媒介和载体来表达，而每个时代似乎都不缺乏试图利用虚拟音声力量的人，所以即便存在风险，探索却一直前行。
普通听众若想探索「人所不能」之境，或许需要具备更全局的视角。在这个视角下，作为「第三者」的声音才可能发挥其潜在的对话功能。圈外的爱好者也更有可能利用日益完备3的手段，获得初步的创作成果。
真实的创作者需要面对这种由技术带来的荒诞感和可能的失落感，以及那种仿佛来自未来的「物是人非」之感，同时也需要在新的平台和语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去维护讨论和想象的空间本身，避免陷入简单的对错评判，或许就能发现新的价值。因为这个由虚拟音声构筑的舞台，在某种程度上已模糊了时空概念，它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有意义的虚拟。这个割裂的舞台由无数偶然汇聚而成，而这些偶然中存在的趋势和可能性，则需要每个真实的人参与其中，通过互动和创造，让自己成为构成这个舞台的一部分。
一个敢写一个敢唱：Vocaloid 风格化与衍生讨论
Vocaloid 本身不是一种风格或音乐类型，创作的自由才是一切的起点。
2019 年，日本音乐组合 YOASOBI 4结成。Ayase 典型的 V 家 P 主创作风格吸引了好奇的歌迷，人们也开始关注其作品背后的风格化因素。次年，《群青》一曲火爆全网。一首歌在录音室版本和现场演唱版本之间的差异，也让一些新听众或多或少对「幕后」创作过程产生了好奇。
2021 年，随着 YOASOBI 线上演唱会的举办，以及其他因素，共同促成了疫情后演唱会市场的复苏。在 YOASOBI 的现场演出中，最能直观感受到的，便包括其鲜明的 V 家风格特点：例如主唱 ikura 在演唱时，如何处理歌曲中大量快速转调、变节奏、高密度歌词等 V 家 P 主常用的编排方式。
Vocaloid 与流行音乐的结合，有时也以「虚拟歌姬不会累」的调侃方式被新听众所认知。更多人来到现场，是为了一窥屏幕和录音室之后真实的生命力。然而，歌手强大的演唱技巧，与 YOASOBI 紧密的巡演日程之间，有时难以两全，这也引发了一些关于演唱负荷的争议。日子一长，人们也开始半开玩笑地称 ikura 为「mikura」5。
往好处想，无论听众是否了解过往的 V 家历史，这种「一个敢写（高难度曲），一个敢唱（并完成得很好）」的情况，着实有着激发人好奇心的能力——能将这种源自虚拟合成声音的复杂编排，在现实中完美演绎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歌手？真的能达到录音室那样的效果吗？Vocaloid 风格化带来的器乐编排密集、段落衔接突兀，以及对于人类演唱技巧极限的挑战，如「高速神言」6、不符合生理规律的呼吸点、音高的骤然跳跃和节奏的急促变化等，亲自到 Live 现场去见识一下，或许并不仅仅是凑个热闹。
观看 Live 之后，很多人可能也会想去卡拉 OK 尝试一下这些歌曲，看看自己能否触及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山峰。而正如前面所讨论的，「翻唱」本身的意义也在发生变化。无论是出于挑战自我的尝试，还是出于对原作和表演者的敬佩，人们都在找寻歌曲本身蕴含的力量。而歌曲背后的创作经验、技术特点以及独特的创作方式，也会在卡拉 OK 的不断点唱和传唱中，以及在日常的交流讨论中，播下新的种子。
YOASOBI 乘着时代之风，将源自网络小说等多元媒介的情绪和思考汇集成音乐。这种借助虚拟歌手创作经验的模式成功「出圈」，也让 V 家风格在三次元世界获得了新的传播机会。制作人 Ayase 此时也顺势推出了《MIKUNOYOASOBI》这张 EP，收录了多首由初音未来演唱的 YOASOBI 歌曲的『初始』7版本。此举无疑也满足了更多听众想要了解幕后创作过程的好奇心。
关于音乐本身的知识性讨论，在这样的互动下也开始产生更多的内容：
YOASOBI 为动画《葬送的芙莉莲》创作的片头曲《勇者》发布后，社区中的讨论则呈现出新的面向。
Ayase 虽然能熟练运用常见的和弦进行（如被戏称为「万能」的 4536 进行）写出抓耳的旋律，但这首歌作为特定动画的 Anisong8，其风格是否完全贴合原作氛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如同将「巧克力丢入炖汤」），这自然成为了讨论的焦点之一。同时，对于熟悉早期 AMV/MAD9的受众来说，他们对于画面信息和音乐的对应关系可能更加敏感。在《葬送的芙莉莲》这部作品中，「勇者精神的传承」这一主题应如何通过音乐配合画面来演绎，不同听众持有不同看法。
倘若再结合《葬送的芙莉莲》本身「长生种的旅途」这一核心故事线索，许多关于时间、记忆、生命意义的互文关系和隐匿主题便会自然浮现。虽然这只是我的一时联想，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奇妙的、跨越作品边界的相遇呢：
- 芙莉莲是长生种的精灵，她当前经历的旅途相对于其漫长生命而言或许短暂，但其存在本身，在人类视角下近乎永生；
- 虚拟歌手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衰老」的乐器，但使用它们创作的人类会老去。对于已经完成的创作而言，虚拟歌手的存在只是人类故事中的一个片段；
- 以虚拟歌手创作方式为背景的现实歌手（如 YOASOBI），通过音乐和现场表演传递情感，当其作品与讲述「跨越时间」的「旅途」的原作（如《芙莉莲》）结合时，便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
源自 V 家的创作方式与流行音乐的交融，使得 V 家 P 主的个人风格化在 YOASOBI 等成功案例的推动下，成为了大众讨论的热点。这种风格上的冲击，对于习惯了传统流行乐或 Anisong 的听众来说，可能需要适应。网络讨论中，一首歌的评价往往受到原作契合度、个人审美偏好、文化背景理解、创作意图猜测等多种因素影响，单纯的观点碰撞有时很难触及更深层次的核心。
倘若不多做些什么（思考或讨论），就感觉少了点什么。
需要意识到，YOASOBI 的爆红和围绕其产生的广泛话题，是「后疫情时代」复杂的社会情绪、创作模式的革新以及粉丝期望汇聚的结果。类似这样由虚拟走向现实、引发广泛讨论的事件已不算罕见。传唱的流行歌、渴望了解幕后故事的观众、对作品和创作者的执念……这些都是真实的情感。而藏在这些真实情感背后，每一次具体的事件和讨论，其特殊性又各不相同。
歌曲再解构：靶场之外的认知重塑
在此，不得不提及另一个重要的跨媒体企划：BanG Dream!（下文简称：邦邦）10。
邦邦企划早在 2015 年就已启动，旗下拥有多个风格各异的女子乐队，并同步推出了真人乐队活动、手机音乐游戏及相关衍生内容。在其音乐部分，有相当多的 V 家传说曲11被选入翻唱曲库。关注这一企划的核心观众，通常也具备一定的音乐知识基础或对乐队文化有较高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