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化升级

“早晨无事,来杯美式。”

周末上午,匠仔一早就到书店里打卡,以至于我不得不揉着还迷离的双眼给它做咖啡。反倒是匠仔一眼就发现了我手机上正在用模拟器玩的口袋妖怪游戏,惊喜地凑过来围观,“这个画面,好像是第五代的黑白啊”。

“嗯,这段时间突然很想玩,以前玩过黑,这次玩一下白。”我把橙C美式递给他,今天高千和小兔相约去打疫苗,以至于我和匠仔也跟着很早起来,然后就漫无目的地在书店里闲聊。

“说起口袋妖怪,倒是和我正在读的这本书有点联系哦。”匠仔展示了一下手里那本花里胡哨的书。

“《人类文明的自然大历史》,封面弄得那么丰富,原来是邮票啊,”不经意间,我注意到一个英语翻译的问题,问匠仔,“为什么Brief Natural History要翻译成自然大历史啊,我记得《时间简史》用的也是Brief History啊。”

“英文翻译要不等小兔回来问她,我觉得,可能是用个‘大’字会更吸引读者吧,”匠仔无奈摊手,“现在很流行用‘大’这个字,我这周在弄单位里的一个活动,就叫‘中国工人大思政课’,你看,思政教育也得弄个‘大’字。”

“确实有可能,”我抬头看了一眼在书架上卖不出去的《明朝大历史》,问匠仔,“那这本书和口袋妖怪游戏有什么关系呢?”

“你觉得,口袋妖怪游戏的核心要素是什么呢?”匠仔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美式,顺手给我点个赞。最近偶有几位常客来店里点咖啡喝,要是他们顺手也能买几本书就更好了。

“收集宝可梦?”每一代的宝可梦游戏都有图鉴系统,有不少玩家的目标是达成全图鉴。

“嗯,其实我想说还有对战来着,但与收集要素相关的,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进化,”匠仔看样子也是宝可梦迷,这时候已经拿出手机翻宝可梦图鉴了,“除了最近几代出现的Mega进化和极巨化,最初几代的进化大概有到了固定等级进化、交换精灵进化、携带物品进化以及特定条件进化这几种,我想说的是携带物品进化,比如伊布携带火之石进化成火伊布,那在进化后火之石到哪里去了呢?”

“诶?”这种问题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似乎在伊布进化后,原来携带的火之石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在伊布进化的过程中,火之石扮演的并不是化学催化剂的角色,而是与伊布‘协同共生’的搭档,它和伊布共同构成了火伊布,”匠仔边说边给我看书里关于细胞的示意图,“微生物学家马古利斯的内共生理论认为,真核(有核)细胞是祖先宿主细胞与好氧细菌和蓝藻‘内共生’进化而来的,祖先宿主细胞就好比伊布,好氧细菌和蓝藻相当于火之石雷之石这些石头,最后好氧细菌变成了线粒体,蓝藻变成了叶绿体。”

“这个理论还真是爆炸,”我拿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也就是说,我们人类身体里的线粒体是来自于好氧细菌的,它也是我们人类的祖先?”

“说祖先可能也不太准确,但是细菌这些微生物,对我们人类来说非常重要,比如我们的消化道里就有着难以计数的微生物,控制着我们的新陈代谢,现在也许正在帮我消化早饭呢,”匠仔边说着,边放下了手里的咖啡,“以前我们受到的教育,可能会说阑尾是退化的、无用的器官,‘割就割了’,但伯特尼斯这本书认为阑尾是重要的细菌储备所,也就是说,当消化道疾病消耗掉我们体内的必要微生物后,阑尾里的微生物能尽快填充我们的消化系统。”

“难以置信!”匠仔这些爆炸性的话,不,马克·伯特尼斯这本书,已经把我从朦胧的睡意中震醒过来了。

“这本书其实也并不是说达尔文是错的,其实‘适者生存’的理念不但能通过科学实验进行证实(我想起了之前我们共读的《我从达尔文那里学到的投资知识》,书里有将狐狸养成狗的例子),甚至在宝可梦游戏中,也通过不同地域宝可梦的不同形态来表现了这一理念,”匠仔顺手一抛,把空纸杯扔进垃圾桶,“但如果我们综合考虑进化论和内共生理论,或许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关于竞争和合作的命题。”

说起竞争与合作,我中学时的一次辩论活动曾选过这个当辩题。当时另一个班级的选手提出流亡到美国的科学家们齐心协力制造原子弹,坐在台下的我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海森堡领衔的德国科学家当时也在尝试制造原子弹,和费米等人开展了竞争,而《塔斯马尼亚》这本书提到,日本在当时也在尝试制造原子弹。

“其实伯特尼斯这本书,不止一次地提到了‘军备竞赛’这个词,放在国与国之间,当然是指以原子弹为代表的各种武器,也许未来还可以加上人工智能,但对于人类呢?”匠仔伸了个懒腰,看样子昨晚熬夜的他,一杯咖啡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其实就是疫苗哦。”

说起来,高千和小兔去打个疫苗也挺慢的,不过周末打疫苗的小孩子本来就很多,加上最近听说又有某明星感染新冠,可能选择去打流感疫苗的人也会变多吧。

“像天花、肺结核这些疾病,因为疫苗的大规模普及,已经被人类攻克了,(匠仔说到这里时,我想到了《我可以近乎孤独地度过一生》的双男主济慈和菲兹杰拉德,他们都患有肺结核)但有些病毒,或者说微生物,也在‘适者生存’的达尔文理论下,慢慢发展出了耐药性,这就导致了人类和微生物之间的‘军备竞赛’,”匠仔从我这里拿了纸笔,画了示意图,“人类为了抵抗微生物使用了疫苗,微生物在与疫苗的对抗中,极少数具备耐药性的能够幸存下来,在人群中继续传播,于是人类又不得不升级疫苗,这就是‘军备竞赛’啊。”

“就像一边吐血一边奔跑的马拉松不是吗?”特摄作品里的比喻,放到这一情景中仍然适用。

“所以伯特尼斯在书里提出,能不能通过对人体内微生物(也叫内生菌)进行研究,使其发挥医疗功效,代替疫苗战胜疾病,”匠仔说,“这种‘达尔文医学’是违背常理的,我们很难想象不给孩子打疫苗的情况,但是,如果没有疫苗呢?”

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差。也是,匠仔并不知道我父母的事情,看来小兔没和他们说过。

“对于一些高生育率的低收入国家,或许选择‘达尔文医学’,也就是通过控制疾病,而不是利用抗生素和疫苗预防疾病会更实用一些,在前几年新冠刚刚爆发,还没有特效疫苗的时候,我们的选择也只能是讲严重感染的病人隔离起来,防止他们将毒性最强的病原体传给新的受害者,”匠仔似乎没注意到我糟糕的神情,仍然自顾自地说,“也就是说,通过进化筛选,促使毒性较低的病原体生存与繁衍,这样也许能根除致命疾病,‘达尔文医学’的理念就是这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又冲了一杯咖啡,放在匠仔面前。

“我可喝不下第二杯了啊,”匠仔说,“我的身体吃不消。”

“也许你和咖啡也能融合进化呢,进化成耐咖啡因的匠仔来,”我指了指门口,“她们回来了。”

高千和小兔回来后,我和匠仔很有默契地没有聊刚才的话题,反而是讨论起下期播客的选题,以及午饭去哪里吃的问题来。但在他们几个的聊天声中,我的心思却回到了几年前。

如今想来,并不能将父母的去世简单归结于疫情或者疫苗,思考“如果没打疫苗会怎样”也是毫无意义的问题。尽管有一些人选择不打疫苗,比如著名网球运动员德约科维奇就出于对身体和运动水平的考虑没有接种疫苗,但就像我支持小兔和高千去打疫苗一样,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接种疫苗仍然是对抗疾病最为便捷有效的方式。

也就是说,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卷入了这场与微生物之间的“军备竞赛”,一直持续到老。去年冬天流感高峰期,小区里每天都有大喇叭在喊,“60岁以上老年人免费接种流感疫苗,还送鸡蛋”。不过也有人,比如我,就没有去打。倒不是像一些人偏执地认为“疫苗有害健康”,只是单纯觉得耗费时间和钱而已。

说到底,疫苗,无论是减毒还是灭活,核心都是微生物。接种疫苗的过程,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类和微生物“内共生”的过程,或者,是通过“融合”,让人类进化升级的过程。

从这个角度来看,攻克天花、霍乱乃至新冠的人类文明自然大历史,其实也就是人类和微生物之间融合进化最终升级的大历史啊。

我给小兔和高千倒上咖啡,眼睛却看向匠仔放到书架上的书,下午找时间来读一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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