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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找个机会，复盘一下过去几年对笔记、知识管理的思考，一些散碎的卡片笔记一直放在 Obsidian 的白板里，没有连成线。
最近有个契机，参与了 Flomo 的领航员计划，群主给大家留了一道题，希望能引发一些思考和讨论，这个问题是：记笔记到底该记录什么，又有什么是不该记录的呢？
我觉得这是个好问题，可以从这个小线头开始，把我过去几年的思考一起整理出来，最终形成了这篇文字。
当然，对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回答是「因人而异」，这确实是真相，如果很浅地聊，某些知识我觉得需要记，其余的知识我觉得不需要记，那换一个人可能就是完全相反的观点。如果停留在具体领域的讨论而不再继续追问，也就不会存在有意义的思考了。
所以我想尝试聊得更 Meta 一点，在「因人而异」这个表层的回答之下，再深挖一些更有普遍价值的东西。我的答案并不重要，也很可能是错的，但希望这个思考的过程能带给你一点启发。
为啥要做笔记？
在尝试回答「什么该记、什么不该记」之前，不妨先问一句：为什么要记笔记呢？
很多人记笔记都是从上学读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那就先回顾一下这个事儿。
读书学习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每天都有新的知识进入到脑子里，但用到这些知识的时间点却在接收这些知识的一段时间之后，比如期末考试。
这个「学和用的时间差」很重要，如果每次下课之前都只针对今天的知识考一次试，到高考的时候也只把每天的考试成绩做汇总，那就没必要做笔记了。
不记笔记行不行呢？反正手里有教科书，考试前翻书复习一下，或者借别人的笔记看看重点不行吗？
这个问题美国心理学家 Barnett 在 1981 年的一项实验里给出了回答，对于同样的学习内容，参与者被分成三个实验组，A 组边学边做笔记，B 组学习的时候会被告知重点，考试前也可以随意看别人的笔记，C 组则是单纯听讲，没有要点提示和笔记参考。
考试的结果差异很明显，A 组的成绩最好，B 组次之，C 组被称作完全被动学习组，成绩最差。
这里前两组的差异在于，A 组在记笔记的过程中会挑选那些对自己更重要的知识来记录，笔记结果不一定适用于 B 组，并且记录过程本身也是强化记忆、构建知识体系的过程，所以无论是记忆过程还是提取过程，都是自己的笔记更有效。
在整个从学习到考试的过程中，且不说任何笔记的方法，单纯比较花费的注意力，A 组就会因为有亲自记录的过程，而在知识上投入更多的注意力。
那么到此为止，我们提炼了为什么上学读书要做笔记的三个要素：
- 可能造成遗忘的较长学习周期
- 超出短期记忆可容纳的知识量
- 记录本身对理解和记忆的强化
想一想，落下什么了不？落下一个重点：要考试 。
要通过考试，是前面一切的基础，是学生需要记笔记的原因之母。
- 它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所以才能判断自己从学习到使用的时间要多长，而不是无限期；
- 它有一个明确的范围——所以你不会纠结该记什么、不该记什么，所有能帮助考试的都该记；
- 它有一个明确的分数——所以你知道自己的记录是不是有价值的，从而决定下个学期是不是继续记录。
我废这些话讲这个干嘛呢？因为毕业之后，「考试」这个最重要的因素对很多人来说消失了，所以才对该不该记、记什么、记多久、记录有没有价值等等，产生疑惑。
考试，就是 PARA 方法中，排在第一位的 Project，我们得把它找回来。
这事儿容易吗？不，挺难的。
该记录什么？要立项
我自己有个知识管理群，群里的朋友第一次接触各种洋气的知识管理概念，总会很激动地来问我：这个理念太棒了，不过我该怎么用呢？
就拿 Tiago Forte 提出的这个 PARA 管理框架来说吧，通过动态分类（项目 Projects、领域 Areas、资源 Resources、归档 Archives）来优化信息组织与行动效率。
可以说只要理解了他在说什么，就会觉得很有道理，似乎掌握了这个秘诀，信息过载问题立刻就能解决，知识管理大业马上就要成了。
可稍微一实践就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该不该记录某些东西呢？某些东西该归类到项目还是领域呢？有的领域我暂时不关注，可万一未来有用怎么办？
一开始，我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这样的：
Tiago 所说的 PARA，并不是并列的四大类，不是说无论遇到什么东西只要按这个分类方法来储存就能解决问题了。
Project 的优先级就明显高于其他类别，当你遇到一条信息，应该先问自己，它属于我的项目吗？如果不是，再退一步问，它属于支撑我所做项目的领域吗？以此类推。
可是，我逐渐发现，朋友们不是不知道项目很重要，而是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立项。
仔细想想，上学考试这件事，其实是别人帮我们的人生设计好的项目。
一个普通的学生，是没办法规划一系列行动，让自己在长达数年的时间之后考上大学的。这项复杂的任务会被教育专家拆解成数个学年，每个学年被拆解成数次考试，每次考试又被拆解成数次小考，这样对每个人来说，笔记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应对那一次小考。
但离开学校之后，没有人会再为你的人生拆解任务了，即便是那些比较积极向上的人，也只能给自己一个模模糊糊的任务——成长，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什么叫成长呢？我在这放一句暴论：
没有人可以在不做任何具体事的情况下，仅通过某种方法论获得所谓的「个人成长」，成长就是以前做不到一件事，现在做成了，你不能说我一事无成，但是我成长了。
所有你看到类似「读了一本书、学了一门课，但自己没有成长，垃圾」的言论，都有可能是他没有基于这个知识，展开任何的行动。这不一定是因为懒，而是因为没有明确的、拆解好的任务。
回到我经常被问到的那个问题：什么样的知识，应该被归类到项目或者领域里？
我最真诚的回答是：当你的项目很明确的时候，其他几个类别的意义会自然浮现。但到底什么是对你重要的项目，这个问题只能自己去回答。
学习知识管理过程最大的悖论也就在这儿：像 Tiago 这样的大神，看似在分享一个纯理论的架构，实际上他自己的项目非常明确——做知识管理方法的输出，获得更高的关注，建立个人声望。
越是有名的知识管理大神，讲述的方法看起来越有道理，而实际上他本人的「项目」就离普通人越远。大神只能送你到这儿，就像高中老师所有关于「怎样讲好一门课」的知识，都不能陪你走完后半程。
「项目」并不高大上
如果被问到普通人如何立项的具体建议，那我经常会想下面这个故事，它告诉我所谓「知识管理」一点也不高端，所谓「项目」也不是只有面对考试或职业评级的人才需要的。
有位朋友在大企业做市场营销，他很想成为一个厉害的市场负责人，读了很多市场营销的书，也做了很多笔记，但他觉得这个目标太大，没有考试也没有证书，不知道怎么才能看到自己的进度条。
后来跟公司的一位老师傅出去跟客户吃饭，他发现师傅总是能在饭桌上快速得到客户的好感，一两顿饭下来就能跟很多大佬混熟，就去请教师傅怎么做到的。
师傅给了他一个小秘诀：平时要积累大量的段子，在合适的时间抛出来，可以是笑话，也可以是感人的小故事，但不能乱讲，要正好契合话题和氛围，人们都爱听故事，这个方法对快速打开陌生人的局面屡试不爽。
于是，这位朋友有了一个很明确的小项目。类比上学时的考试，怎样做好一个市场人员（如何考上大学）这个项目太大太模糊，那就拆解出来一个小项目，如何成为会讲段子的人（如何通过期末考试），再拆解到每个常见的话题下收集整理段子（通过一次单科目月考）。
就像学习和考试一样，从看到一个段子到把它在酒桌上抛出来，会有一个造成遗忘的时间差，哪有那么巧，最近刚好看到个好笑的事情，刚好在忘记之前遇到一个饭局，恰好这个饭局上大家又聊到了相关的话题？这个概率太低了，他不愿意赌。
为了提高成功率，他就搭建了一个「段子管理系统」，把自己经历的、别人讲给她的、网上读来的，按照不同场景、不同人群、不同类型，分门别类，打好标签，没事就翻翻笔记复习一下，等到饭局上发现大家在聊某个话题的时候，他几秒钟之内就可以迅速找到几个段子备选，再找个机会自然地抛出来，总能惹得哄堂大笑，或是让人感动举杯。
他这个立项，对于很多社交无感的人来说，就是一个无用的东西，但这个破局的办法，是他「做一个好市场人员」大项目下面的一个子项目，目标明确，该记录什么就不再是问题。
当然，这个例子只是他「成为一名好市场」下面很多小项目的其中之一，他还立了很多其他项，该学习学习，该读书读书，该搞项目搞项目，在他的行动里，不存在虚幻的「个人成长」，都是类似的具体项目，成长反倒非常快，几年之后判若两人。
如果说这个故事能带来一些启发，我想那就是：项目不一定是公司派给你的，而是自己拆解来的，它可以是一件很小的事，只要能展开具体的行动就算。
项目甚至不一定是关于「成长」或「变得更好」的，它可能就是一件持续一段时间的临时事件，比如要换一辆车、要治好一个病，进行过程中需要记录大量知识，结束之后就可以归档甚至删除。
至此，这次的命题作文，我想上半个问题「笔记该记录什么」，算是有了初步的回答：找到人生的大项目，拆解成小项目，去行动，让日常收集的知识在项目「考核」的时候能为我所用，那么这就是优先级最高的记录内容。
若是按照 PARA 的方法，可以再往前一步，很多知识可以用来支撑项目更好地进行，一般会放到「领域 Areas」这个分类，剩下的资源 Resources、归档 Archives，我们后面再聊。
我想继续尝试回答下半个问题：什么不该记录？
什么不该记？PARA 的逆向思考
笔记不该记什么，这对先贤们来说不是问题——从前想找到一本书都很难，恨不得全都抄下来；可在当下，我们每天能接触到的信息量太大了，时间和精力有限，必须做出取舍。
如果按照前面的逻辑，那么用排除法，所有不属于可执行的项目（Project），或者支撑这些项目的知识领域（Areas），就都属于不应该记录的东西。
但每天那么多「好东西」流经我们身边，不记下来似乎太可惜了，对不对？
我不止一次听群里的朋友说到这个观点：「有没有用不知道，万一哪天有用呢？」这是有道理的，至少是可以理解的，但总要有个度，我们就来探探边界在哪。
先讨论一下过度记录的坏处吧，总的来说，我认为如果记录了大量不该记录的内容，会造成三个不好的结果：
- 浪费大量的精力，导致在有限的时间无法记录更多有用的笔记，或者无限期地拖延项目的进行
- 带来额外的管理压力，无论是后期整理还是回顾的时候，都会出现少数有用的笔记藏在大量无用的笔记中找不到的情况
- 长期记录却看不到成果，逐渐消磨对记录的信心，干脆废掉笔记库换软件重开小号
这几个坏处后面还会提到，就叫他们「三个糟糕的反作用」吧。
我觉得，回答「什么不该记」这个问题，应该反向思考：在最该记录的内容（项目和领域）基础上，稍微扩大一些范围，有限度地纳入一些可以记录的内容，然后通过一些管理方法，让这些被「破格」放进来的内容，尽量不造成三个糟糕的反作用，最后再用排除法，把那些即便用了管理方法、还是会带来糟糕影响的内容拒之门外。
所以我们要讨论的，就是这个「有限度地扩展」的范围到底有多大，应该怎么管理。
我们先来仔细审视一下，Tiago Forte 提出的 PARA 方法，是怎样完成这样的扩展的，具体来说，四个字母是这样的意思：
- P（Projects，项目）：短期任务，有明确目标、截止时间的正在进行事项（如完成季度报告或学习 Python 入门课程）。结果导向，完成后可归档。
- A（Areas，领域）：长期责任，需持续精进的领域（如健康管理或职业发展）。没有固定终点，长期支持项目推进（如「健康」领域下的「3 个月减重计划」项目）。
- R（Resources，资源）：潜在价值，未来可能用到的参考资料或兴趣主题（如「AI 论文合集」或、「旅行攻略」）。可以转化为项目或支持领域发展。
- A（Archives，归档）：休眠内容，已完成 / 搁置的项目、不再活跃的领域或资源。保留但不再主动维护，减少信息干扰。
这个理论你可能看过很多次了，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我自己经过实践，发现了一个不小的问题：它不适合普通人。
实际上，这套体系是完全围绕着项目来展开的高效机器：潜在的资源可以转化为项目和领域，领域可以转化为项目，完成的项目被转移到归档，腾出更多精力给前三个分类。
如果你仔细听，甚至能听到这架机器内部齿轮咔咔转动的声音。但它对机器的主人要求非常高：规划清晰，目标明确，计划周密，执行精确。
你可以说这套系统帮助 Tiago Forte 成为了知识管理界的大 V，也可以说只有大 V 级别的自律者才值得拥有这么一套系统。
但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别说讨论顶级公路赛车的轮毂材质了，甚至后轱辘上的两个辅助轮都还没有拆掉呢。
大方向是对的，但具体方法是活的，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对理论做出一些小改进。
我的改进和答案
分享一下我对 PARA 分类方法的个人改进吧，它是在长期实践的过程中，一次次从前面说的过度记录带来的三个糟糕的反作用中，逐渐迭代出来的方法。
之所以这么改进，是因为我发现普通人（包括我自己），很难对自己的知识系统有超强的掌控能力，说白了，就是还会乱记一些东西。
改进之后的分类方法叫「PARIS」，具体来说是这样的：
- 项目（Project）：独立可完成的工作，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时间，也有明确的目标，比如通过一场考试，录制一个短视频，写一篇文章，跟踪完一个客户，等等。
- 领域（Area）：在一段时期内长期关注的事情，或是日常需要精进的领域，它们可以直接支撑项目更好地运转，最好能在一定的时机转化成项目。比如作者记录灵感和故事，设计师记录一些美学风格。
- 资源（Resource）：主要起到支撑领域和项目的资料库作用，可以是摘录的内容、行业里优秀前辈的观点等等，但和项目基本没有直接关联，优选程度和准入门槛比「领域」要低。
- Inbox（收件箱）：所有临时记录的，还未消化的内容放在这个类别，定期来进行归档、整理或者删除，每次回顾笔记首先看这个分类，如果能转化成领域和项目最好，如果不能就果断删除。
- Shell（贝壳）：应对信息囤积癖而设立的分区，读到一句有道理的话，一个灵光乍现的想法，听来的一个小故事，所有在整理 Inbox 时不知道有啥用、又舍不得删的，都放到这里，可以进行二次分类，比如贝壳 / 灵感。
前三个分类不多说了，重点说说后面增加的两个分类。
Inbox（收件箱）主要应对人性的懒惰。
我们没办法像大神那样，每次记录都伴随着深度的思考和分类的打算，很多时候都是先记了再说，记完就忙别的了，这个分类相当于一个缓冲带，留到自己有精力坐下来好好整理的时候，再去处理它们。
Shell（贝壳）主要应对人性的贪婪。
之所以叫 Shell，一方面是让这个方法的缩写 PARIS 更好记，另一个方面是说，信息泛滥的时代，大量好东西，就像海边漂亮的贝壳，你看到一个，就想捡起来带回家，但多数情况它们永远都会扔在抽屉里。放到这个分类里，或许你永远也用不到它们，但可以偶尔回顾，有比较小的概率，其中一些可能被整理到资源或领域中。
你会花掉很少的精力来打理贝壳分类下的东西，如果你的软件有自动随机回顾的功能，那就更好了，它可以时不时地像家里的老妈一样，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积了灰的贝壳问我：「这是啥呀？你看看有用吗？」
这两个应对懒惰和贪婪的缓冲区，最大的价值在于：让你的懒惰和贪婪，不至于毁掉整个笔记系统，从而给自己一次次自我审视的机会，而「到底什么不应该记录」，就藏在这样的机会里。
你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段时间的记录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整理好笔记，大量没用的、过期的内容充满了笔记系统，标签有好几十个，几千条笔记里找不到几条能用的，好多东西自己都不理解为啥要记下来。
然后你觉得完蛋了，重新整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算了算了，不如重新开始，哎？那个笔记软件不错哎，有这个那个高效的功能，这次我一定行。然后那个记录了几千条笔记的知识库被束之高阁，换个软件从头再来。
我自己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在我改用自创的 PARIS 方法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原因很简单：一段时间犯懒，没有整理新笔记，没关系，反正它们都在 Inbox 里面，直接全部删除；四处搜集的小灵感发现从来都用不上，没关系，反正它们都在 Shell 分类下的某一个子分类，直接全部删除。
虽然还是在做一次次的断舍离，但我没有废掉整个笔记系统，那里头的「项目、领域和资源」三个分类，依然像是 Tiago 设计的那样，日积月累地良好运转着。
而每一次的删除行为，都伴随着一次反思：为什么这些笔记我那么没动力整理？为什么这些笔记见过很多次还是没能放到资源里？它们是不是其实对我没什么真的价值，只是在满足我的信息收集癖？
往往这样的反思会带来一些答案。比如有段时间我的「贝壳」分类下记录了很多名人的履历，在一次断舍离中，我发现自己在几年时间里从来不会用到这些履历，偶尔需要引用，直接在网上也查得到，那这个知识经过几年的验证，对我是无用的，后面我也就不再记录这些。
注意，「有没有用」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比如我很喜欢的棱镜通讯 - 太隐，每一期都是从深挖一个人的履历开始的，对作者来说，这些知识就非常宝贵。再比如我很少摘抄金句，但有个朋友专门用金句做小红书，数据还不错，所以也不能说金句就没用。
强调一下，「有用」不一定代表用来输出、写文章，虽然我认为这是对笔记系统最好的二次利用，但有些人喜欢回顾自己的思考、有的人喜欢把记过的方法用于企业管理、有的人喜欢在大量菜谱里总结规律自创新菜，这都叫有用。
关键在于隔一段时间反问自己，到底用了吗？如果没有，那就是没用。而每一次笔记系统大扫除时的反思，都是一次对「哪些笔记没必要记」的思考，我们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让自己的笔记更接近 Tiago 设计的高速运转的思考机器。
最终，我对「什么不该记」的回答，就是下面这张图，它会随着岁月逐渐变化，正如我们自己的成长一样。
后记：回到真实的世界
最后我还想说说工具和方法，这些年我尝试了非常多的笔记软件和知识管理工具，也逐渐摸到了适合自己的方法，不过在这儿我并不会特别推荐任何的功能，而是想聊聊对它们的总体看法。
笔记圈的朋友应该会见过这张图：小白用记事本，普通人折腾一大堆软件，高手还是用个记事本。
我同意这张图上表述的事实，但却不太同意它被引用时所表达的观点。
一般它会出现在两种语境下。要么表达老手对成就的骄傲——我看遍山水，才发现大道至简，你们折腾那些都没用；要么表达新手对学习的不屑——反正高手也用记事本，我还琢磨中间的过程干什么呢？
但我们不能说，因为高手也不用那些招，所以新手不用也能自动变成高手。
独孤求败的剑术经历了从 「凌厉刚猛的四尺利剑」 到 「四十岁后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的「无剑胜有剑」 的境界，是要有中间过程的，刚出山的他要是拔一根稻草跟人打，那肯定是不行的。
在我看来，所有笔记软件提供的功能——随机回顾、MOC、双向链接、多端同步，没有一项是少了它就不能做笔记的，一根笔一个本子也能记，这些功能被设计出来，都是为了减少人群中最高频的重复动作，而这些动作之所以高频出现，恰恰是因为它们有意义。
我们无知，经常不知道去哪里主动获取有价值的信息；我们懒惰，做不到把每条有价值的信息都抄写在备忘录；我们贪多，总会把新信息一股脑扔进笔记软件然后再也不看；我们健忘，没有软件提醒就不会去回顾以往的知识；我们短视，看不到知识与知识之间潜在的关联；我们自大，以为有了互联网随时可以搜，但真到用的时候却连搜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我们克服了这些无知、懒惰、贪多、健忘和自大，才能做到无招胜有招，而上面那张图本质上是人群的正态分布，绝大多数人并不能彻底克服它们，所以他们才是钟形曲线中位数的普通人。
在追求秩序的过程中，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其实大部分人的「知识管理」是对秩序的美好想象，是对优秀输出者的向往——如果我不能达到他的输出能力，至少先和他用一样的软件。
但已经成为高手的人，没必要嘲笑新手的拙劣模仿，从普通人到高手要有这个探索的过程，并且很多人乐在其中，就像很多打篮球的高手都是从模仿樱木花道开始的一样。
同时，我也想转过身来，和努力研究各种方法的「新手」说一句真诚的话：知识管理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拖延。除非你就打算专门研究「知识管理」这个领域并以此为生，否则没必要花太多的精力在笔记软件的装修和模板选择上，那种进步是虚假的自我安慰。
没有一套方法可以在记录的第一天被设计好，然后受益终身。选一个软件，按照它推荐的方法，开始记录，发现问题再迭代，或许是更好的方案。
重轻在一期播客里聊到，他做了《不在场》这个节目，很多人都来问他，用的是什么方法？用什么软件记录整理？
他一直不太理解这个事儿，用什么软件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后来他自己玩了摄影——准确来说是玩器材，终于理解了这个心态。他自己沉浸于研究各种相机参数、了解各流派的大师用什么设备，对比不同镜头锐不锐、背景虚化柔不柔，但就是不出去拍照。
重轻坦言自己就不是玩摄影的，但回到他所擅长的内容生产上，他说：你不能问怎么做一期《不在场》那样的节目，那你跟我说说什么叫《不在场》那样的节目？这问题没有意义。
无论怎样，你还是得扎到真实的项目里，还是得去面对那些枯燥的过程，大量的阅读，一点点记录，面对自己的愤怒和懊恼，在一堆垃圾里找到那个闪闪发亮的灵感，抓住它再去面对一大堆的信息，没有所谓的捷径，也没有通用的办法，你就得真正地去做一件事。
对，笔记该记什么，不该记什么，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回答，但它终究是个工具，而不是目的，你还得拿着自己花了好几年时间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的东西，回到物理世界，去做一件真实的事儿，去真实地对抗一些虚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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