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264《时间之书》

你七八年前买的书，三四月自会翻看

叮咚，叮咚。

工作日的中午，正是吃饭时间，但“酩酊四人组”的群聊里，匠仔却连珠炮似地发言：

“我写的《我从达尔文那里学到的投资知识》的笔记，被网友称赞啦。

“他的留言我给你们分享一下哦：

现在流行于各行各业的宝典叫做‘长期主义’。我国古训‘耕读为本计之久远’在现代意义上依然成立，只不过城市环境下的‘耕’可演绎为投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恒耕久读，其心定矣，金屋如玉，别无TA求。（来自微信读书网友“刘中铁”）

“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余世存的《时间之书》：年轻人，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

“我们周末一起分享这本书吧，每人读一个季度怎么样？”

“《时间之书》啊。”老板穿着外卖员的制服（问匠仔要的）进门，递给我今天的午饭，这是老板特地去社区的“小哥食堂”打的，他的理由是价廉物美，十元吃饱。（除了匠仔体制内的食堂，这确实是我见过的最便宜的选择了）至于为什么要这副打扮出门，则是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毕竟是‘小哥食堂’嘛，不这么穿，怕被人问东问西。”他的午饭已经在小哥食堂吃好了，我总是嗔怪他，明明都在我家里吃了好几次饭了，现在一起工作，吃个午饭还要分开吃。但老板的理由是，总得有人看店，两个人一起吃饭时，万一有客人来了怎么办？真是的，明明一天都没几个客人。

“这本书我有的，还记得这本书刚刚出来时，我看到网上的宣传，一激动就去书店买了一本，结果看了个序言就放到一边去了，这么一算都七八年了，”老板从库房（其实就是个存放旧书的储藏室）里找出了这本书，所幸老板保存完好，还没有被店里的蠹鱼当成粮食，“你先看吧，‘老树’绘制的插图挺好看的，我看看电子书就行。”

“全网粉丝，感谢不尽。”我刚拿起书，就看见匠仔又在群里发言：“按照我们生日来分吧，老板春天，小兔夏天，高千秋天，我冬天怎么样？”

“诶，匠仔怎么知道老板你生日的？”我对此非常好奇，“老板你生日几号来着？”

“獭祭鱼，鸿雁来，我生在雨水这个节气，”老板转身看向窗外的细雨，“天气将暖，草木也该萌动了。”

春雨惊春清谷天

中国的节气是何时形成的，历史学家支支吾吾，最后说对这个问题没有研究。我们一度以为，节气随着传统农业文化一样成为过去时了，但近年来的社会现象显示，摩登都市的青年男女也对节气产生了兴趣。

周末傍晚，匠仔和高千你侬我侬地来到店里，看样子过得非常Love Love，我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先帮几个人倒上了桑葚桂圆红枣茶，高千挺喜欢这个，我也建议老板在店里上架了这款，至于销量，聊胜于无吧。

“我先来说一下整体的感想，”这次读书会是轮流分享，由老板先发言，“我其实不太喜欢这本书，给我一种厨师把食材都准备好了，却没给你做菜的感觉，网友都吐槽它像百度百科精装版了。每篇关于二十四节气的文章，都是先讲讲《月令》，再分享物候，接下来是《周易》、古诗词、民俗等等，因为篇幅所限，比如穆旦和里尔克的诗，阿伦特的‘恶之平庸’理念，都只能蜻蜓点水，点到即止。说实话，把其中几篇交给DeepSeek分析提示词，我都怀疑AI也能生成一篇八九不离十的文章出来。”

“我也有同感，越看到后面越是枯燥乏味，也许就像网友说的，这本书适合一个节气看一篇，一年正好看完，”高千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这本书让我越看越困，还不如匠仔写的文章有意思。”

“要是一个节气看一篇，说不定就会像我一样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但‘看都看了’，我还是分享一些我从书中得到的思考吧，在《立春》这一章里，余世存提到‘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寅时就是3点到5点，余世存说，‘人在寅时之前最好的、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休息，因为那是天地开辟的时间’，而‘寅月’其实就是农历的一月，立春往往多在寅月。但是啊，余世存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比如今年的正月初一是1月29日，这一天是丁丑月的戊戌日，要到2月3日，也就是立春这天，才到戊寅月。”

“我看看，”我拿出手机检索，“我觉得，会不会是余世存在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啊，书里说的是‘阴历一月其实就是寅月’。等等，汉族好像没有纯粹的阴历，农历本身是阴阳合历，那应该是余世存没有仔细检查的原因吧。”

“虽然现在，国家规定了以正月初一为农历新年的开始，但其实，仔细查看万年历，就可以发现正月初一有‘过年不过月’的情况，”匠仔笑着说，“到了立春这一天，历法才从丑月进入寅月，余世存也说，‘从太阴年历法的角度看，立春作为节气之首也是无可无不可的’，这其实也表示如果坚持‘人生于寅’，那么立春作为寅月之始，也是可以作为新年的第一天的。当然，余世存也说，‘从一个太阳年历法的角度看，似乎应该把冬至即太阳到达南回归线的时间当作最后一个节气，此后的节气即小寒则为第一个节气’，事实上，小寒是丑月的第一天，而子月的第一天，其实是大雪节气。”

“既然国家规定了真正的新年开始就是农历大年初一，那我们生活就只能这样过，”高千丝滑地接过了匠仔的话，我和老板就没有那么默契了，“但是呢，学术讨论无禁区，你们有没有想过，二十四节气基本是按照公历，也就是太阳历来运行的，也就是说，我国古代除了农历这套阴阳合历外，至少还有一套运行顺畅的太阳历系统，这套系统，其实就是天干地支的历法。虽然天干地支现在只有在测八字时才会偶尔被人提及，或者到了过年时被某些‘知识丰富’的人拿来显摆。”高千边说边瞥了匠仔一眼，“但在二十四节气这套系统中，天干地支的历法系统仍然有其重要意义，可以说，随着申遗成功，二十四节气得到了更大的宣传力度，那么干支历法系统，也会永葆其生命力。”

“啪啪啪……”匠仔在一旁拼命鼓掌，似乎有些刻意，他是不是在隐瞒什么东西呢？

夏满芒夏暑相连

“接下来是我的Pa啦，”我上台接过老板的棒，“我想要分享的是数字三，你们看，二十四节气每一个节气都有三候，而四季的每一季也都有‘三’，比如三春、三伏、三秋、三九，不过呢？三候差不多是平均分的，一候五天左右，而三伏就不一样了。初伏是从夏至后第三个庚日算起，一共10天，而中伏则为10天或20天，末伏为10天。”

“这应该是我国古代先民的智慧吧，但是呢，也可以用逻辑方法进行一番推理，”名侦探匠仔闪亮登场，“我国古代其实很早就对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作出了准确计算（余世存介绍，公元前104年，中国人编制出《太初历》，规定1回归年为365.25016日，1朔望月等于29.53086日），于是就有了‘十九年七闰’这种兼顾阴阳历法的权宜之计，但如果以农历年一年360天来算，那我们往下分解质因数，就必然会出现数字3来。当然，为什么分三候，而不是五候，可能是五等分的话，物候现象不够用吧。”

“我所注意的是夏至这天，”高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匠仔的推理，“余世存说，在东西方文明的历史上，夏至都是最早确定的时间或节气之一。一般以为先民是用土圭测日影的方法确定了夏至，你们还记不记得，在前段时间我们共读的《世界之中》里，张笑宇就提到，‘中国’的‘中’的由来，也就是古人确定‘世界之中’，其实也是用了类似的测量方法。也就是说，‘中国’之‘中’，‘华夏’之‘夏’，均是测算得到的，且恰好是一对时空概念。”

“不过，夏至的测算可能比‘中国’要早一些，”老板翻书翻到了《夏至》这一章，“虽然谨慎的学者认为确定夏至的时间在公元前7世纪，但余世存认为，夏至冬至是东西方农业的基础时间，不会迟至公元前7世纪才确定下来，像良渚、红山等文化，对时间的测定都相当熟练了。这样一来，‘夏’的确定，就会早于陶寺观象台对‘中’的确定。”

“也就是说，先有华夏，再有中国，”我总结道，“大国曰夏，《说文》曰：夏，中国之人也。”

“我注意到夏的别称中，还有古代代指上帝的昊天，”老板接口说，“而且夏至属乾卦，也就是所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其中或许有对应关系吧。”

“天文学上，夏至这天的太阳几乎直射北回归线，”理科生匠仔又开始秀知识了，“也就是说，这天的太阳是‘最高’的，那么从最高的‘太阳’联系到神明中的昊天上帝，联系到代表天的乾卦，其实也反映了古人的类比思想吧。”

秋处露秋寒霜降

“我也来分享一下古人的类比法，这体现在物候当中，”现在轮到高千了，她一边说，一边指着“獭祭咖啡”的招牌，“比如雨水时节的物候，一候獭祭鱼，说的是水獭开始捕鱼，将鱼摆在岸边上，如同先祭而后食。光这点可能不足为奇，但古人却以为，如果水獭不祭鱼，国内将多发盗贼。”

“所以，‘天下无贼’的重任，就寄托在我们几个多多读书上了，”我顺势开起了老板的玩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在你肩上担着呢。”老板只是笑笑，不接话。

“在秋天的《寒露》篇里，余世存借‘伯乐相马’的典故，对此进行了辩护，”高千用手机翻检一番后读道：“‘真正高明的相马者不关心马的皮毛外貌，而重在内在的精神。那么，古人对物候的观察出现“知识性的错误”并非因为他们无知，他们知道如何把握并记忆季候的本质’，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余世存在狡辩。我们之前读刘家和的《困学卮言》，老先生就认为我国古代是历史理性，注重‘物以类聚’的关联性，所以这种看似荒唐的类比，其实是我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但今天看来还是觉得荒唐，比如寒露的物候中，二候雀入大水为蛤，如果鸟雀没有入水变成蛤蜊，‘那就说明季节会错乱’。照这么说，古代岂不是年年都季节错乱。”

“不过呢，余世存也说，这种在万物万象之间建立起有意义的‘链接’，也是今天互联网时代人们重要的生存方式，”老板起身围着我转了一圈，“就像锦鲤代表着好运。自从小兔来我店里，我这里也热闹了一些，最近生意也还不错。”哎呀，说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余世存在本书序言中，还提到王阳明将时间与世界进行类比。”匠仔接过了话茬，据高千说，匠仔前段时间在看青少年版的《知行合一王阳明》，她还半真半假地抱怨说，“给孩子准备早教的内容是不是太早了”，差点让我喷饭。“简单来说，夜深人静是羲皇世界，清晨是尧舜世界，中午是三代世界，下午是春秋战国世界，而我们现在，‘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尽的世界’。”

“阳明先生噶悲观的啦，”我不禁吐槽，“还是继续聊书吧，匠仔继续。”

冬雪雪冬小大寒

“我先提一个问题哦，”匠仔上台发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某个‘都市传说’，也就是人的公历生日和农历生日，每隔多少年会重合？”

“是不是六十年？”这是老板的回答。

“是十二年吗？”这是我的回答。

“我有见过十九年的说法，但我查过自己的生日，并不对。”数学好的高千果然比我和老板要严谨。

“六十年的说法，可能是因为六十年一甲子，十二年的说法，则可能是地支十二年一轮回，”匠仔兴奋得连语速都快了，“那么，十九年的说法固然不对，因为一个2月29日出生的人，在十九年后根本就过不了公历生日，但它其实也有根据的。因为我国农历‘十九年七闰’是以十九年为一个周期的，而‘十九年七闰’的起计点，就在冬至这天。所以冬至也叫‘朔旦冬至’，余世存说，‘朔旦’是太阴历概念，‘冬至’是太阳历概念，而‘每过十九年，太阳历冬至子时以后（旦），即太阴历初一（朔）。这一重要时刻，叫作“交子”，意为太阳历、太阴历的起计点，交于冬至子时’。”

“难怪有些网民坚持‘冬至才是新年的起点’这种说法，”高千边说边看匠仔，让他似乎有些窘迫，“但从干支历法来看，冬至之前的大雪节气，才是进入‘子月’的第一天。当然，今天我们只需要将其当作知识了解即可，跨年还是得在除夕那天。”

“我所感兴趣的是冬至吃饺子的习俗，有学者认为，饺子应该就来自冬至这天的‘交子’之名。而且‘饺子外皮为月形，象征阴阳合历的太阴历表象。饺子内馅为日形，象征阴阳合历的太阳历本质’。同时，‘饺子的标准褶子，应为十二，标示一年十二月’，”匠仔说，“虽然民俗这东西，本来就是很难证明其真伪的，但我们互联网时代的网民，看重的就是这种事物之间的链接。要不今年冬至，我们一起吃饺子吧。”

“好呀好呀，”我举双手赞成，“到时候看我的手艺呗。”

“小兔万岁！”高千举杯示意，我们几个跟着一起举杯。

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为了美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