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接触播客其实和电影也有渊源。高中的时候就做了想学电影的打算,于是买了各种各样的器材拍短片。当时和同学吃饭聊天的时候感觉聊的话题和氛围都很有意思,所以就顺带用手里的录音器材做了我的第一个播客「埃布尔电台」。高中几年陆陆续续在宿舍录制了几十期节目,当时还作为“播客新浪潮”被播客公社做了专访。转眼间毕业了,我们播客的主要成员都分散到世界各地读大学,「埃布尔电台」也就很难再聚齐录制了。但我和播客的缘分并没有断。
大学我来到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读电影制作。纽约大学的电影制作本科不分专业,各个领域的课在大学几年都可以随便选择,于是我就在读导演之余主攻了电影录音和后期声音制作。学习电影声音以后我发现,其实无论电影还是音乐抑或是播客,只要是与声音相关的艺术形式,技术层面的知识都是相似的。所以在毕业以后工作的时间中,也接触了美国的很多播客项目。
参与不同类型播客的体验
在纽约参与制作的播客大概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传统谈话类播客,纪实类播客,以及广播剧。
传统谈话类播客的制作编制一般都比较小,大概有一两个制作人牵头,自己或者找朋友担任主持人/采访者对嘉宾进行采访。比如纽约亚洲电影节的播客节目 UNCAGED 就是由电影节的组委会牵头组织,邀请一些电影学者对来展映的电影人进行采访。他们的播客有一部分就是对映后活动的现场录制,还有一部分是在共享办公空间的会议室里录制的。除了这种线下的录制,很多更小型的私人播客会选择线上录制以节省场地和交通的开销,也更方便安排录制时间。
美国这边有两个平台,一个是Riverside FM,一个是Cleanfeed,都能提供比较高质量的线上录制。线上连线的双方都可以在自己的电脑上连接专业的录音设备通过本地录制和实时云端备份,保证录音的安全性和质量。今年春节我尝试使用这些平台和高中的同学跨三地远程录制播客。有时受访者家里没有高质量的录音设备,制作人就会联系一些自由职业的录音师去受访者家中同步用专业设备录音,后期替换软件上的参考声。这个流程被称为Tape Sync。总的来说传统谈话类播客在纽约属于类似于全民参与制作的状态,大学教授、酒吧酒保、影视从业者、社会活动家……音频制作的技术越来越触手可得,大家也就都抓住机会做自己的表达。
如果说传统谈话类节目是群众声音的缩影,那么专业制作公司的介入则让播客的艺术性迈向了新高度。另外两种类型的播客都是我在Silver Sound工作的时候参与的。Silver Sound平时主营的是电影的声音制作,创始人Cory Choy曾经获得过艾美奖,工作室也负责了《流浪地球2》纽约地区拍摄的声音工作。因此在这个工作室接手的播客项目也都或多或少延续了电影的工作流程和美学风格。
我参与的纪实类播客是美国的体育媒体ESPN旗下的播客 Searching For Hobey Baker。这个节目从形式上几乎是一个音频版的专题类纪录片,由X档案男主角大卫·杜考夫尼担任叙述人,讲述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冰球和橄榄球明星兼飞行员霍比贝克的故事。
播客总共三集,每集50分钟左右,包括旁白叙述,专家采访,角色演绎,音效以及配乐。背后团队有40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负责和各个演员和资料库对接档期和版权的制作人。项目的开发先从大纲开始,用人物生平和各种资料先组织出一个脚本,然后联系录音师去和不同的学者录制采访。接下来将采访的内容转采成文字加入原本的剧本并且微调内容和结构,加入详细的音效和音乐指示。在剧本基本定稿以后,制作方会把确定下来的叙述和演绎文字交给叙述人和演员到录音棚分别录制,与此同时配乐工作也在进行当中。最后所有的素材都交给后期团队,按照剧本上所有元素的构思将各种素材组合成最终的成品。
虽然只接触过这一个纪实类播客,但这个项目我觉得还挺有代表性的,因为ESPN是美国很大的体育媒体,他们会拿出一部分精力去做这样一个有一定艺术性的播客短节目也引发了我的很多畅想。或许央视的《国家宝藏》以音频的形式进行演绎也会有与众不同的体验。
最后就是和电影关系最大的广播剧了。可以说我参与的这几个广播剧的项目完全就是以电影的流程在进行制作。首先当然是剧本,广播剧的剧本以台词和动作为主,关于场景的描述很简略,但都很有代表性。在动作的描述中涉及了大量的声音,这些突出的声音元素在剧本上会用全大写表示。我们拿到剧本以后会先做剧本拆解,把每一集中的角色、环境、音效等等细节都列出表单。然后我们会联系演员进行试音,具体流程和电影的试镜类似,会让演员读几场戏并让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演绎角色。在确定演员以后,会根据所有人的档期安排录音,在录音之后声音设计的阶段才会开始。首先要根据剧本剪辑所有演员的录音素材。像电影一样,演员同一场戏会录很多次,于是对白剪辑就要选出表演最好的几个版本组合成一场戏。很多时候广播剧的导演并不会和我们一起选对白,于是就需要每一句话选出一到两个备选。对白完全通过以后才会进入到音效的部分。
广播剧和电影不同,声音并不固定于画面上,且一般广播剧的收听场景都是在耳机上,所以声音设计的美学和电影很不一样。首先是环境音,因为需要营造沉浸感,所以很多环境音都是需要录制特殊的立体声制式。我们使用过DPA的5.1声道麦克风以及Sound Field的Ambisonic麦克风来捕捉360度的声音,甚至有一场追车戏我戴着森海塞尔的一个双耳立体声录音耳机在纽约的街道上骑行,来捕捉在城市里穿行的声音体验。
音效上来说,广播剧在声音方位上的实验也更加极端一些,比如在屋子里的一场戏,如果是电影那么两个人的对白就都会从荧幕中间发出,但在广播剧当中一个人可能偏左而另一个人可能偏右。这种非常规的声音处理能在没有画面的时候营造出更强的画面感。音效的选择上,广播剧也要更加细腻,因为没有画面的帮助,很多不够有代表性的声音就无法被听众准确理解。比如说有一个项目中一个角色有一个敲戒指的习惯性动作,我们当时费了很大劲才在金属敲击声,皮肤摩擦声和手部的碰撞声里找到一个最有辨识度的平衡。
这些细节在某些程度上也启发了我对于传统对谈类播客的思路,去年一个「埃布尔电台」主创来纽约玩,我就和他在纽约的街道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录了一期节目,我把电影录音的微型领夹麦分别放在我和他的身上,在后期复刻出了在不同的城市空间中穿行的听觉体验。
对美国播客市场的观察
回到对播客的讨论。播客以及广播剧在美国的市场还是很大的,身边的美国朋友很多也都有听播客的习惯,像类似Spotify和苹果的播客app都是触手可得的播客收听平台,甚至大学的一些课程也会用播客作为扩展资料的一部分。正因为这样的收听基数,传统谈话类播客百花齐放,各种媒体和IP也都会开发播客项目,对节目的质量要求也就越卷越高。比如漫威就有自己的“播客宇宙”,我听过其中一个金刚狼的广播剧,制作质量非常顶尖。在这样的质量要求下,专业的音乐和电影工作室也就会承接相关项目的制作。这种从个人创作到工业级制作的生态多样性,也是美国播客市场蓬勃发展的底层逻辑。
与此同时,美国的播客节也有很多,其中包括著名的翠贝卡(Tribeca)电影节也有自己的播客单元。从受众到制作再到发行,美国的播客市场已经有了一套比较完整的体系,可以说已经成为了娱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文作者:赵文瑞
赵文瑞是一位活跃于纽约和北京的电影录音师、声音设计师和混音师。他毕业于纽约大学(NYU)电影电视制作专业,拥有丰富的电影创作经验。他自少年时代便热爱电影艺术,自中学时期起即投入电影创作,至今已积累超过十年导演及电影声音制作经验。他的作品强调导演视角与声音表达的结合,擅长通过声音设计与混音技术,为观众带来视听一体化的叙事体验。
近年来,他参与的多部作品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得肯定,包括获得2024年FIRST青年电影展先锋创作单元评审团奖的短片《拳击日》,以及入围2024年HollyShorts好莱坞短片电影节的《Dregs》等。他亦参与纪录片与剧情长片的声音创作,如《中国车手周冠宇》(美国单元录音)与剧情长片《Bloody Axe Wound》。
除了电影声音领域的成就,赵文瑞同时涉猎诗歌、摄影、纯艺术及音乐创作。他相信电影是融合各类艺术形式的理想载体,致力于创作丰富、多维且充满共鸣的艺术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