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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心绪里的2024
2023年底还有两天到2024年，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中午，我正焦头烂额应付着甲方不知道多少次无理要求改稿，对方发来已经接近人身攻击的刻薄评语。大脑在那一刻空白，我只记得从工位上猛地一蹿跳着站了起来，前同事们像等待喂食的鸭子，纷纷转头伸长脖颈看着我。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老板办公室里。
十分钟后我拿着清空的工位上唯一私人物品：水杯，缓慢走在冬天冷风里下到地铁口，经过稀稀拉拉的人群，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啊。简单来说，就是我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我没有怎么惊讶。因为我知道它会来。
离职之后短暂自在了几天，焦虑这条大黑狗再次准点咆哮，从早到晚不停歇。
首先，忽然失去八点必须起床的例行生物钟，我很难起得来，就算已醒也不愿立刻下床，宁愿一直赖着不肯动，甚至拖到午后才会开始洗漱；规律进食更是成为奢望，要么一天到晚都不吃，要么直接好几顿胡吃海塞。饮食不规律拖累睡眠节奏，如此不良循环。
我几乎非必要不出门。天气冷更是肆无忌惮囤积垃圾。屋子里乱糟糟的，堆得到处都是东西，我甚至连去把衣服拿起来，走两步放进洗衣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晚更是最难熬的时刻，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一阵阵恐慌悸动，不愿入睡，一直强迫性重复刷手机，把各个APP轮流打开滑到力乏，眼皮上下打架才被迫睡去。有时故意忘记关掉台灯，醒来时灯光亮得眼睛疼。光线干扰更导致频繁多梦，大部分都是噩梦。越做梦越不敢睡觉，越不敢睡越精神萎靡。
关于自由坠落的自我分析
有时在凌晨深夜的半黑暗里，我仔细分析着焦虑来源，究竟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生性高敏感？性格缺陷？已经在网络上被说到烂的原生家庭创伤？我盯着窗帘后面越来越明亮的天色，心里茫然像被虫蛀掉一块剩下个空洞。
首先毫无疑问，没有工作了失去主要收入来源，坐吃山空不见源头活水，生存压力被骤然放大，肯定会引起焦虑源头。
另外还有亲人过世的伤痛没消化妥当，同时新的家庭伦理剧以及遗产纠纷又接踵而来，导致我长期心情郁闷。我更是犯了一个大错，天真到以为所谓家人能够互相扶持。然而只能说，在现实利益面前所谓舐犊情份不过如此！大年三十和生理学父亲大吵一架几乎到要动手的地步后，我直接愤怒离开所谓的「家」。大概有一个星期，我连在睡梦中都恨得咬牙切齿，醒来嘴边肉都是酸麻的。
我也回想为什么无法忍受上家公司，事后诸葛亮也觉得不过如此，恶人先告状又怎样忍一忍而已嘛。但在那个瞬间，曾经遭遇过职场霸凌的PTSD发作，理智败给了未被宣泄的痛苦。我连本带利把自己也炸了进去来反抗。木已成舟，多想无益。行业里甘少苦多。要不要转行试试呢？
盘算着盘算着，天已经大亮了，我头昏喉堵口干胃酸眼痛，可是却依然毫无睡意。
左右不逢源之路
求职软件仍然挂着，偶尔也会刷一刷，看见略有兴趣的也会聊聊，但强烈的无意义感是强迫自己忽略也没法隐藏。我看着招聘岗位描述，仿佛就已经看到自己坐在某开放工位上，或面无表情生无可恋对着电脑屏幕编赛博下脚料PPT。
还是勉强耐着恶心接受了几个面试邀约，情形远比往年严峻。我在想是否自己太过诚实，不懂得藏拙也不会包装自己？重新求职碰过的壁简直槽点满满数不胜数，包括并且不限于：明明已经招到人却还骗人过去刷kpi的、几个星期招呼都还是已读不回的、频繁更改面试时间的、岗位挂羊头卖狗肉的。至于被试稿、骗方案更是不必列举，因为早已防不胜防。
正职难找，我想着要么结合兴趣试试兼职，主动出击联络了一家当地的IT资讯媒体，在一场不咸不淡的面试后，对方很矜持表示只能先兼职合作，给了有偿试稿。前前后后改了8版，转头发现已经署上对方编辑的名字并发表在那家媒体的网站上，阅读和互动率远超他们的平时流量。
也不是没有以为自己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时刻，有天在刷招聘APP时看到一个做相亲平台的，职位描述是写小红书推文。来回修改好几遍后对方告知岗位关闭了，就算有偿试稿，3篇图文1000元吧，又给了写微信公众号文章的活，给了200元。对比起来堪称良心了。
既然求职这般不顺，我试图找到通往自由职业的门路。
B站剪辑是以前在职的时候就业余做着玩玩的，那时半年多累计收入300多元。但这两年因为控制成本，平台收益已经砍掉大半不止，2024大半年下来只提现出100块出头的收益。B站已经走不通了，因此也陆续把自己发的视频蚂蚁搬家同步到抖音、小红书、微博，主打一个资源回收。
也算是已经帮少数派的大家试过了，B站的投入产出比已经不高。不如试试在少数派争取文章上首页推荐更有性价比。去年有幸被少数派收录了两篇，收益总计698.02元。
要麻木还是要痛苦？
一整套连番折腾下来，心力交瘁焦虑加倍，心想自己也不是特别懒惰。可是怎么越努力越不幸呢？
之前焦虑严重的时候，躯体化症状明显有时常解离的情形。更何况不管是抑郁还是焦虑或者亢奋，基本上应对方案就是一锅炖。根据以前的经验，公立医院如果挂精神科，大概率只会得到做题加开药一条龙，精神咨询科的话往往等待排期就是几个月起跳；私立机构行情的话上海已经涨价到大概500/小时起，对于已经待业的我来说实在太过奢侈了。
我搜罗了许多心理学相关电子书籍，一股脑全部塞进Kindle里囤着。也想要把它们全部看完，但总是点开某本，不经意就在某一处被文字描述应激到联想起自己的状况，马上就会手忙脚乱关掉电源键熄屏，事后要花很久时间心绪才会平静。正因为这样，只看了比较浅显的《不原谅也没关系》，几乎被我整本标满剪藏。
感受是痛苦的对立面。一个人感受的痛苦越多，他所忍受的痛苦就越少。
——《不原谅也没关系》
感受痛苦而不是吸收它。感受何尝不是一种排解？也许痛苦就像狂风一样，站在风口里的小草比起大树反而不易折倒，它也没有回避，而是直面疾风并柔软地使之化解了。人也能识别出痛苦的本质吗？因为痛苦麻痹了我们的感官，让人拒绝再去感受。无法感受痛苦就等于麻木，进而徒生焦虑。
但同时，有些痛苦没必要迎难直上，而是要靠自己主动规避，用一句时髦话来说，就是不要「没苦硬吃」。如果直面这些完全无法靠理性手段解决的痛苦，只会让人在污泥里日复一日越陷越深，直到完全丧失做出改变的行动力。
我们没能生于珍爱我们的家庭，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不原谅也没关系》
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 、爱过、深埋着你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 柏瑞尔·马卡姆
在读过《不原谅也没关系》一书关于代际创伤的部分后，我重新用第三方视角去看待生物学父亲。他从来都处在情绪失控的边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赌博和家暴。我一直记得他常为小事情发火乱砸东西，边砸边咆哮，抱怨自己受家小拖累没有富贵命。他与父母的关系和他的亲子关系同样失败，一辈子都讨不着自己亲爹妈的好，永远嗷嗷待哺着渴求不爱他的刻薄父母给他回应。连带着我和母亲夹在中间受气，妻儿不过是他孝心外包的祭品，是要被宰杀了送上愚孝神龛做磨心的祭品。
可怜？当然。可悲吗？更是。他的婚姻像为了和父母对抗时能有个可以随时推出去的挡箭牌。他与他的父母互相折磨到相看两厌也不肯放手，这段扭曲的亲子关系核心只有两个字：吃人。谁靠近都会变得不幸。这样的戏码我已经看了二十多年，实在是看得厌烦。
已经不是小孩的我拒绝再参与他甚至与他父母的因果纠缠，也拒绝再去共情怜悯他。宁肯冷漠心硬，也不要心理代偿，替他打抱不平根本不值得。都是成年人，不跑就是喜欢这一套。我们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9月的一个凉爽雨夜，我在小区里散步的路上，深吸一口气把他所有联络方式全部拉黑。
步履不停继续前行
自救需要毅力，向外寻求帮助更需要勇气。
有个朋友听到我分享的状况后，给我推荐「郁金香陪伴」互助公益平台的微信号，并且鼓励我积极去线下社交，多跟人见面，不要退回到蜗牛壳里。平时也会给我推一些有趣的线下活动和工作坊。这些都可以在小红书里同城活动的相关话题找到，大部分都是免费性质的。
最近参加工作坊做的愿景板，它把一页纸对折再对折，叠成一个共有八页可供翻动的小册子，每一页都有特定的主题。想出自己的情绪状态、核心价值观、基本需求和能量水平后进行设定，接下来可以选用任意可拿到的材料自由发挥。
在愿景板制作过程中，需要每个人口述一个特殊的场所。我心中的「圣所」是山坡上一间小房子，有红色屋顶和绿色的窗户，主持人过来看了我的简笔画示意笑着说：「倒像个果仁。」我忽然想到我们的确都是一层层被包裹起来的果仁，过去的经历都没有消失，而是躲在我们身体里最核心的最柔软的深层一直抵达灵魂，那叫做自我的核一直在那里等待我们回头看。
不管好不好，太阳都会照常升起。虽然有过痛苦的几次经历，这次我选择做一棵不是那么坚强的、却也直面狂风的小草。人往往把在逆势中能顽强前进，忍受痛苦当作美好的品质。且不说这「品质」往往是因为不得已，赞扬这个处境本身或许就是得不偿失的。感受力太强的话，处理痛苦，摆设心态，都要花掉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我先做出改变和行动，过后再延迟感受。
- 给自己重新设定生物钟。原则很简单就是到点醒到点睡，白天再困也不能补觉。我尝试坚持一周，把生物钟强制扳回来，间接实现早睡早起。恐黑情绪仍然有，朋友给的小米智能插座一直在闲置吃灰中，正好派上用处，设一个延迟断电实现让小夜灯在人睡后再熄掉。我还发现在屋子里放些剥开的新鲜柚/桔/橙/柑皮有助于睡眠。另外播放小声的自然白噪音像是海浪和雷雨，也会让我昏昏欲睡。
- 尽量让床只成为睡觉的场所。我清空了床上堆积的iPad、充电线和其他杂物。Kindle也拿到了床边的桌子上，要阅读再拿取。
- 书影音仍然是一根救命稻草。独处时候预感到惊恐焦虑即将发作需要快速转移注意力，对我来说，恐怖片等重口味的电影、克苏鲁主题和怪谈的书籍和电影/电视剧的原声配乐碟音乐是最爱。尤其原声带音乐，我把它当作一种背景白噪音来听，点开播放键边放空边做手头上的活。不管是家务还是工作都可以。因为它是无歌词的，潜意识里接受不到文字暗示性的干扰。
- 每天从做成一件小事开始，像打毛线一样把毛球缓缓展开。譬如说我只要早上把垃圾扔掉了就可以，在扔垃圾的路上我顺带完成散步，垃圾站离生鲜店又不太远，也可以走过去买点蔬菜。这样就已经完成了步数。回来的路上我还会经过单杠拉一拉，一天的适度运动又完成了。
- 开始强制断舍离。我找回行动力以后在整理收拾，发现一些闲置的没什么实质用处的物件。还值些零钱的，比如Windows 10 Mobile系统的旧手机、爱奇艺会员卡、一些看完的纸质书，我统统把它们挂上了二手平台售卖。断舍离的过程既是告别也是整理思绪的契机，对物件的眷念积攒多了心里只会越来越堵。我甚至还找到了一大叠超市小票和牙科收费单之类的纸质凭证，请问留着有什么用呢？！
- 数字极简。我清空了iPhone主力机微信群所有的文件和照片，删除了所有不重要聊天；把不常用的APP也进行了卸载，只保留必须要用的；另外iPhone相册照片也通过Pixel进行了云端备份，之后全部在本地删除。操作下来腾出了将近36GB的存储空间，收获了一个空荡荡的相册。
- 多创作跟记录来表发出自己的声音。不管是用文字或影像的形式，多多记录和表达。这篇文字的照片插图就是我决定多出去走走时拍下来的。当我总结2024年的遭遇、复盘自己的每一个小行动时，我能感受到痛苦已经释怀，被记录下来后就失去了毒性，看见痛苦、记录痛苦然后理解并超越。
你好吗？我好吗？
2024就这样看起来波澜不惊地随浮云流过，头尾相连到现在都是寒风阵阵，好像冬天永远没过完一样。写下这段文字的我，还是没能特别有底气地说上一句「我很好，真的很好」。但我好像有了些额外的勇气去继续感受挫败与痛苦，眼下也已经重新调整求职期望正在积极奔波。也许在不久的一天，也会敢于离开这座城市，去尝试别的生活方式。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太阳一定照常升起，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