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年度征文活动记录赛道

重复,只是重复

2022年1月19日,我在 Obsidian 的笔记里写下“要学会享受无聊”时,并未意识到这句话会成为未来三年生活的预言。

那时的我刚结束为期半年的项目冲刺,看着日程表上突然清空的会议安排,我竟然对休息产生了一种强烈不适。

早晨 8:30 的冷萃咖啡,中午 11:35 的食堂套餐,傍晚 20:00 的健身打卡。

我享受着这些重复的日常,它们意味着我现在正在“稳定地生活”。

当没有了那些外在的遮掩,我心底那个没有意识到的空洞,正在逐渐扩大。

这个空洞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才显现出具体形态。

某个工作日加班到晚上 10 点,当我站在公司楼下等车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完全想不起这三天除了工作之外,究竟还干了些什么。

我很确定,自己这三天是有个人生活的,但是我的个人生活在哪里?

那个寒夜里,我对着手机备忘录打下了一句话:“今天活着,但不确定是否存在。”

自救从数据化焦虑开始

为了明确自己确实活着,我开启了一个命名为“生活记录计划”的项目。

这个计划带有一些理科生特有的偏执。

我用 Toggle 记录我生活中每个事项的时间,将其打好标签,进行分类,通过 API 将数据导入 Python 脚本,生成带折线图的效率分析报告,我甚至还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每日成就”积分,用来衡量我每天实际的成果。

每天,我会在 Obsidian 的文档里进行标准化复盘,我写了一个脚本帮我自动统计时间利用率,各个不同分类的时间消耗情况。

我会对自己的时间消耗进行反省与思考。

当这套精密系统运行到第 5 周时,我累计生成了 34 篇反省日记,但是我发现它并没有回答我最核心的问题,而且它暴露出一个致命的缺陷:过度自省正在吞噬我的精力。

这个我投入了 10 几个小时优化的时间管理系统,并没有让我获得对时间的真实感知。

我感觉记录时间的消耗很累,复盘每日的时间消耗更是一种折磨。

我觉得反省是一种极为痛苦的事情。

它需要你掏心掏肺,把自己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扔到台面上,用语言可以描述的方式做出冰冷的判断。

不可否认,反省是一种绝佳的提升自己的方式。

但是有一个问题,当反省的频率快到“周”甚至是“天”的时候,反省是否还能有好的效果?

在我的日程记录项目进展到后期的时候,每周的反省开始变成了一种例行公事,它开始变得毫无意义。

为什么?

我试图拆解这个失败的实验,我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高频复盘制造了虚假的掌控感,就像不断刷新股票账户并不会改变持仓价值一样,每周检视时间利用率并不能真正提升生命质量。

第二,反省是一件具有“未来”动作的事情。

我个人理解,反省本质上是站在未来,对曾经的一种批判,在事情发生的那个当下,你只能做出当下的选择。

这里面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需要站在“未来”。

你只有真正度过一段时间,真正有了一些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感悟之后,你才能够反省出不同的东西。

不然你站在当下,反省什么东西?

你做出的选择,就是当下的你,基于你自己所有的经验,做出的最佳选择。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放弃了日程记录,也放弃了定期反省。

小红书之路

生活记录计划在持续一个多月的时间后,彻底宣告终止。

但失败,并不意味着失败。

在将所有的代码彻底归档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失败的项目,也曾带给我久违的充实。

那令我感觉兴奋的时刻,不是在看到时间利用率提升的绿色箭头时,而是深夜调试 Python 脚本试图解决 API 接口报错的瞬间。

这个发现让我兴奋,我对抗虚无的战场原来不在“管理生活”,而在“创造价值”。

目标管理的认知陷阱

在转变观念到“创造价值”这个方向时,我依然带着理科生的结构性思维。

当决定“通过设定目标充实生活”这个初期目标后,我立即建立了包含诸多细则的目标管理系统。

这个系统精确到给每项任务标注能量消耗值(1-3 级),甚至设置了动态调整权重的算法。

上图是我在 OmniFoucs 中试图给任务打上足够精细的标签,这已经是经过我二次删除后的精简版本了。

但一周后,系统里积累最多的不是成就记录,而是一堆未完成的任务。

最具讽刺意味的案例发生在阅读计划上,因为这是我主动延期,并且自己给自己找理由的任务。

直到我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加班中断阅读计划时,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了,这不是正确的方式。

我开始思考,我应该怎么调整自己的目标。

我发现,像“每天读书 30 页”这样的过程性目标,天然具有反人性的特质。

而比如像“完成读书笔记”的结果导向目标反而能触发创造本能。

所以我的目标开始转变,我开始强迫自己一定要输出一个成果。

而当成果多了之后,下一步的改变就随之而来。

自媒体的试水与迷失

2024 年 3 月 19 日我发布了自己的首篇小红书笔记。

这原本只是新目标系统的实验性产物。

我的目的也很简单,既然要我输出,那我就从简单点的东西开始写,不要一开始就给自己设置太高的门槛。

小红书笔记要求 1000 字以内,门槛够低,而且分享的内容也没有太强的要求。

那我就从自己熟悉的东西开始写,于是我写了有关如何使用 Obsidian 这个我使用了好几年的笔记软件的教程。

前三天个位数的浏览量让我很轻松,但是随着推送越来越多,每天都能有几十个关注,给我了一波流量带来的眩晕感。

这种飘飘然最终转化为了我的创作焦虑,我开始搜索运营账号的教程,记录发布时间对流量影响,甚至建立了关键词热度表,实时调整选题方向。

算法的陷阱

真正的转折点来自于某次意外的发现。

在焦虑刷新后台数据时,偶然看到另一个平台的推荐栏里,有某小红书工程师的访谈,其中关于算法推荐机制的描述让我后背发凉:

我们给创作者设计了三层诱导机制——初期的流量奖励是鱼饵,中期的数据波动制造赌徒心理,后期的限流测试忠诚度。就像游戏里设计每日签到奖励,我们要让创作者形成内容生产的肌肉记忆。

创作者在后台看到的所有“流量扶持”“热点助推”,本质是平台调控内容生态的阀门。

我意识到,那些让我们彻夜难眠的阅读量曲线,不过是系统随机撒出的诱饵——就像赌场故意让老虎机偶尔吐出硬币,只为延长赌徒的游戏时间。

这段话让我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半天都没有再输入一个字。

我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创作像一个笑话,我研究平台规则,研究图片怎么做才好,研究怎么样追逐热点——所有这些“精细化运营”,都是在把自己训练成更适配算法的内容生成器。

我究竟在干什么呢?我好像走偏了。

更长的创作

2024 年 11 月我决定在公众号进行创作。

因为我发现我不管怎么压缩,都无法将福柯的《规训与惩罚》浓缩到小红书要求的 1000 字以内。

如果我真的想在小红书分享一些复杂的内容,那么我必须要通过一些很奇怪的手段。

比如将长文转成长图,然后对长图进行切图。

我确实也是这么做的,而且我还因此建立了自己在小红书的长文分享工作流,还自己写了个工具进行自动切图。

我在少数派的上一篇文章中详细描述了我的这个工作流的全过程,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但是我就算在小红书中分享了这些笔记之后,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反响,因为小红书中的用户似乎对这类话题并不感兴趣。

虽然我写文章并不单纯是为了得到他人的关注,但是如果能够有更多的反馈,那是不是更好呢?

而现在的互联网内容平台中,还有哪个流量较大的平台能够支持我进行哲学、历史或者社会评论的长文分享呢?

除了公众号,我实在很难找到第二个对标平台。

在公众号进行创作,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升级”行为。

我不可能总是分享零散的灵感,我的阅读能力在提升,创作能力在提升,我势必要提升自己文章的长度。

我们现在短的东西太多了,短到我们已经没有耐心去看完一些长的东西。

我当然不觉得我的长文对于社会风气有什么帮助,但是至少我觉得自己需要创作一些长文。

我需要自己的思想更加完整。

整个 2024 年,我一共发布了 75 篇,共计 25.5 万字的原创文章,被看了 33.7 万次。

对抗熵增的日常

这持续 2 个月的长文创作带来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曾经困扰我多年的虚无感,在知识体系重构过程中自然消解。

当我需要向读者解释福柯的规训权力时,那些日常生活中被我忽视的种种突然冒出在了脑海,生活的实感就在这种理论与实践的交织中不断体现。

我现在的创作体系由两个精密咬合的齿轮构成:小红书账号是我的效率人格在主理;微信公众号则按照我随时变化的兴趣主题持续更新长文。

每晚的写作时间,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在对抗生活重复性的战争中,我从持续写作里找到了胜利的办法。

在 2025 年的前两个月,我写了超过 18 万字。

此刻我回看那个目标管理系统中挣扎的自己,那些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块划分、带着焦虑感的效率评估,不过是把生活装进数字牢笼的徒劳尝试。

我这时才终于发现,我不是要找到对抗无聊的武器,而是需要重建自我与世界的连接方式。

曾经我的评论区里有读者评论,说我写的东西方向太多太杂了,一点都不垂直。

但是我想说,只有账号才是垂直的,人永远是扁平的。

我还在写,而且我将一直写下去,写我感兴趣的东西,用我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