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中秋假期的济州岛之行
邂逅偶来小径
中秋假期的济州岛之行，只是临时起意。同行的朋友并不热衷徒步，除了计划中的汉拿山，我们并没有安排其他的徒步行程。
但是作为 J 人，出发前不做行程规划是不可能的。除了热门打卡点，我唯一关心的便是济州岛的徒步路线。随手一搜，才知道竟有一条环岛步道——偶来小径（Jeju Olle Trail）。
记者出身的济州岛人徐明淑（Suh Myung-sook）在2006年徒步圣地亚哥之路后，深受启发。回到济州岛后，成立了“济州偶来基金会”，决心在家乡开发一条类似的徒步路线。经过十多年的建设与运营，这条步道如今已延伸至437公里，涵盖27条主线路和几条支线。2012年，偶来小径也推出了“偶来护照”，每走完一条路线都可以在指定地点盖章打卡，走完 100km 或者全程还能登上官网名人堂。
这条步道不仅成为济州岛的名片，还被成功“出口”到了国外。
包括与世界各地的徒步线路合作，推出“友谊步道” 以及直接在国外规划新的偶来路线，使用“偶来”的名称和路标等一系列的运营标识。比如，日本九州偶来的宫崎大丸川路线与岛原路线。不得不佩服韩国人的文化传播实力，就连徒步路线都能成为一种向外输出的软实力。
不过，尽管偶来小径在国际上已经小有名气，但在国内的知名度却远不如圣地亚哥之路或熊野古道。8264 上也很难找到一份全面的徒步攻略，小红书上多是零散的笔记。作为传统互联网冲浪爱好者这种碎片化的信息根本满足不了我的好奇心。于是临行前花了几天下班时间，在网上“掘地三尺”。
偶来小径拥有自己的官网，还提供了152页的官方指南。信息相当详细，囊括了每条线路的轨迹、长度、耗时、沿途景点、住宿补给点以及如何抵达等关键信息，能让所有第三方攻略失去存在的价值。对比国内的徒步信息，基本靠爱好者们自发分享。
资本主义国家们徒步文化的成熟和规范真是让人羡慕。
原计划在到达济州岛的第二天去爬汉拿山。早上五点多，我们早早起床准备出发。然而出门前看了眼邮箱，发现半小时前收到一封官方通知——由于下雨，汉拿山当天禁止入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计划，大家一时有些失落，不得不重新安排行程。
好在行前我对偶来小径做过不少功课，尤其Route 1，我本就很想趁着这次机会去探路，了解下路线的情况和难度，顺便收集一些官方周边和宣传资料，打算后续找机会走完全程。于是，我趁机提议一起去徒步体验下 Route 1——这条路线可以将济州岛东线的多个热门景点“一网打尽”。
偶来小径Route 1位于济州岛东端，全程约15公里，爬升很少，基本上在济州岛的郊区穿行，起点位于始兴小学附近。我们住在济州市区，搭乘201路公交车可以直达起点，在始兴里站下车。距离较远，坐了将近两小时，正好在车上补觉。
走进济州岛的乡野
我们运气不错，下车到达Route 1的起点后，雨已经停了，接下来的时间更是艳阳高照。 在起点路标前拍照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探访沿途的偶来官方服务站。 作为一个热衷于收集文化活动宣传册的文艺青年，我准备在服务站拿一些官方的资料，买护照和纪念品。
步道上的路标很清晰，以丝带和箭头指引：蓝色代表正方向，象征济州岛的蓝色大海。橘色则代表反方向，取意自济州岛的橘园。不过很可惜，这次并没有看到大片的橘园，倒是发现不少以橘子为卖点的餐厅，咖啡厅和纪念品。
走了几百米后，便到达了我心心念念的服务站。门口的开放式架子和屋内的长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徒步指南和宣传册，不仅有韩文版，还有英、日、中、西等多语言版本，中文资料甚至细分成了简体和繁体版本。屋内的一张长桌上，摆满了偶来小径的地图和各路线的详细介绍手册。墙壁的一侧挂满了各种周边商品，包括路线纪念徽章、T恤、魔术巾……
服务站的工作人员是一位阿姨，会简单的英文。我们买了徒步盖章护照和小马挂件（济州岛的象征物矮种马），阿姨热情的给我们系好，并提醒我们可以在这里盖Route 1 的第一个起点章，还从冰箱里拿出三瓶牛奶递给我们。
我们上完厕所，简单休整后继续上路。
路线比较冷清，没有看到其他徒步者，甚至连当地人的踪影也很少。沿途田园风光铺展，黑色的火山石墙环绕着田地，像是被精心装裱过。偶尔能见到几位农民在田间劳作，动作缓慢而专注。田地打理得非常整洁，入口处常常摆放几把小椅子，旁边还设置了简易的灌水装置。这样的细节不禁让我心生感慨：果然是发达国家的农村，即便是辛劳的农作，看起来也比我老家体面多了。
步道渐渐深入乡野，沿着阶梯开始爬升，迎来了今天的两个小高点——Malmi Oreum & Al Oreum。这是两座小型的死火山，爬升很小。登上 Malmi Oreum 山顶，视野豁然开朗，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能清楚地遥望城山日出峰和牛岛。
继续向 Al Oreum 前进，一路的景致绿意盎然，令人沉醉。草地和树丛的层次丰富，色彩鲜明。草丛随风摇曳，那种充满童话般柔和与活力的绿色，展现出一种温柔的生命力和自然的纯粹感。 同伴们惊呼简直进入了宫崎骏动画中的绿色原野。
再往前走，变换成绿树成荫的林间小道，高大的树木交织成天然的拱顶，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走在这样的步道上，脚下的触感异常舒适，柔软又富有弹性。起初，我并未察觉到什么特别之处，只在心中暗自感叹路真好走。直到经过某段略显破旧的地面，我才猛然发现这条路的秘密——小径并不是普通的土路，铺设了由麻绳编织而成的地毯。麻绳地毯的颜色和质感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观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这个设置低调又极富心思。麻绳可完全降解，对环境友好。而地毯的编织方式巧妙地适应了地形的起伏，同时保持了土路的自然质感。更重要的是，这种铺设并未破坏步道的纯粹性，为徒步者提供了极佳的行走体验，还减少了长期行走对膝盖的冲击。
它并未试图过分修饰自然，而是以一种谦逊的方式融入其中，成为环境的一部分。这样的用心与细节，实在令人感动。相比之下，国内许多步道的规划则显得有些千篇一律，简单粗暴。不是大规模铺设台阶，就是用木栈道。 今年，某次去香山，看到之前徒步者们探索的步道又在铺设台阶，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完了偶来小径的前半程——既感动于眼前的步道所展现的用心，也痛心疾首于我们对大好山河的漠视。
这几年在国内徒步所看到的震撼景色，从新疆到云南，从草原到高原，从丘陵到雪山……我一直认为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壮丽和最丰富的自然景观，即便未来去往更多的国家，大概也很难让我像在这里看到的景色那般震撼。
作为自然资源如此丰富的国家，我们本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可能性。也足以成为全世界徒步者们向往之地。然而，现实却令人遗憾，仅仅只有一条虎跳峡。大部分要么被圈地开发成景区，要么基于圈地保护或管理而变得难以进入。
如果仅仅从美景的角度看待偶来小径，对比国内徒步路线它几乎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北京周边的路线。但即便这样，济州岛还是充分地探索着它的可能性。每一条线路都精心规划，运营者从步道设计到推广——通过护照、纪念品、友谊路线等创意，将徒步提升为一种深入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的旅程。
偶来小径、圣地亚哥之路、熊野古道，它们为徒步者提供的不只是景色，更是一种参与的仪式感。反观国内，这样的长距离徒步步道却几乎空白。我们既缺乏规划和运营，又缺乏讲故事的能力。感到无力的同时，只能激励自己，走更多的路。每一步，都是寻找答案，也是为可能的改变积累力量。或许，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路，我们终能走向一种更好的未来。
偶来步道的文化体验
路过几个安静的墓园后，我们走出乡野。
临近中午，我们在一家路边咖啡馆休整，附近的餐馆都处于关门状态。虽然地处偏僻，却依然能看到密集的消费场所，不得不感叹济州岛旅游业的发达。
咖啡馆的空间很小，装修简洁温馨，店里摆了一些书，还有大概是店主自己做的手工品。几个小圆桌和一个大长桌，一个独立的的区域放了几张沙发，随意而亲切。点了拿铁和甜点，除了老板，没有其他顾客。我们开着玩笑，不想上班的话，来济州岛开一家这样的咖啡店也挺好。但转念一想，如何在这样一个不算繁华的地方维持盈利，也是个难题。
待了一个多小时，快到两点时，突然进来一群人，气氛立刻变得热闹起来。座位几乎不够，我们识趣地赶紧结账离开。意识到，这家小店其实更像是附近社区的一个社交空间，我们是偶然闯入的游客。
接下来的几公里，充满了济州岛的历史印记。
在前往海边的路上，途经一片开阔的地带，这里是终达里古盐沼。终达里意思是“最边上的土地”，它位于济州岛的最东端。尽管济州四面环海，但由于其火山岛的地质特征，岛上的盐分并不容易沉积。因此，盐成为了济州珍贵的资源之一。
这里的居民自朝鲜王朝中期起，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便靠着用铁锅煮海水来提取盐分谋生。终达里曾是济州著名的制盐地之一。历史记载"终达里353户人家中有160人从事制盐工作，铁锅数量多达46个。"在1945年至1950年间，九户制盐家庭经营了最为繁忙的盐场（《韩国水产志》）。
如今，曾经的盐场早已变为农田，路过的制盐体验工厂关门谢客。
一些咖啡店，点缀在这片静谧的乡村景色之中。路边洗手间的路标直接把我们引入咖啡店，店里的洗手间对徒步者免费开放，成了偶来小径公共设施的一部分。
我们在一家小小的餐馆吃了一碗猪肉面，解决了午餐。这大概是一家家庭作坊。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前台还摆着孙辈的照片。一位当地的大叔正好吃完，我们三人又成了唯一的顾客。
沿着海岸前行
海越来越近了，几乎能闻到一股海水的腥味。想象中的海边，应该有大面积晾晒的鱿鱼，但却只能看到零星几只，可能不是收获的季节。
沿着始兴里海岸公路去往城山日出峰山脚，路线和自行车道重合，更多的人沿着海岸骑行，身后时不时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提醒我们让道。路边的网红咖啡馆络绎不绝，几乎成了济州岛的特色景观。虽然只是咖啡馆，但每一栋建筑都独具特色，甚至可以用“宏伟”来形容。或是极简的玻璃立面、或是特色的风格设计，吸引着我们的目光。即使相隔一段距离，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正为“出片”不断变换身姿的游客，他们或站或坐，调试角度、摆弄道具，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仪式感，真正的海边反而没有太多人影。
路过去往牛岛的城山浦港口后，前往城山日出峰的沿海步道几乎是这一程的精华所在。 步道贴着海岸线蜿蜒向前，左侧连接着温柔起伏的草坡，偶有被海浪侵蚀的黑色火山岩点缀。远处的城山日出峰越来越近，愈发清晰。右侧则密集分布着民宿和酒店，面朝大海。几乎每家都特意布置了拍照打卡的装置——露台秋千、玻璃观景台，还有标着“住客专属”的户外座椅。某些地方甚至用警示牌明确圈地，提醒非住客不得入内。一路走过，最让我震撼还是某家豪华酒店架起的一座巨大的秋千，不得不赞叹“出片”的决心。我能想象，游客要是坐上去，轻轻一荡，肯定能拍出被推向蓝天的尽头，与大海融为一体的大片。
偶来一号线的“友谊之路”是圣地亚哥朝圣之路，让人惊喜的是除了线上的认证，更是在步道上复刻了经典的贝壳路标。我激动的让同伴们拍照留念， 虽然身处济州岛，四舍五入，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开启了朝圣之旅。 途中朝圣之路元素拉满，还发现一个以此命名的Hostel，可惜也是关门状态。
日落余晖下
从城山日出峰景区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我们踏上前往偶来一号线终点——广峙其海滩的最后一段路程。此时，已经接近 6 点，天慢慢暗下来，我们加快了脚步打算在天黑前赶到。
直接与海相接的步道，开始真正展现海的力量，海浪在一些地方直接拍上岸来，我们不得不快速通过，以免被海水打湿。乌乌泱泱的海蟑螂也在海岸上穿行，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当我们走上沙滩，红色的夕阳开始接管天空，海边零星散落着三两的游客。夜色将至，我们在沙滩的一号线终点也是二号线起点盖章打卡后，坐在围栏上静静地看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等待余晖彻底隐没在海平线之下。
然后，踏上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