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注: 本文是「2024 年度征文」记录赛道的入围文章。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少数派对标题和排版略作调整。


自由,意味着拥抱不确定性,意味着不知明天会怎样,它的影子是,焦虑与孤独。2024 年,我如何思考自由,就如何生活。今天尝试把贯穿春夏秋冬的缥缈思绪,记为一篇与自由有关的年终总结。

春天,渴望自由

还是加班到日落,没空吻到燃烧的云朵。

春天,四月份的那段时间,新的工作方向充满困难与未知,好像也难以明确新方向的价值。工作到底该怎么开展呢?和身边的人展开了很高频的讨论,加了不少班,互相纾解。后来不再纠结局部,工作干起来顺畅了一些。

那段时间,这句话让我最印象深刻:「不要掉进都市精英的赛道里,不要被别人强加的虚荣绑架,不要忘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要放弃做一个敏感又真诚的人。如果无奈被摆到了不想要的攀比里,那就输掉它。毫不犹豫地认输,换自己的自由。」

是啊,在看似自由度很高,不设边界的,高度竞争的职场环境里,怎么守护内心自由呢?我想应该是,不要物化自己,也不要物化别人。即使工作目标是难以达成的,也要真诚待人,踏实认真,而不是套路、防范、忌惮、虚伪。我能感受到很多时刻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被异化,但是时常反思,真诚待人,仍然是我想守护的底线。

仅从职业发展的角度来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曾受到新自由主义的重大影响,它让我从体制内辞职,让我努力在互联网行业里前进。但是如今,对它的认识又深刻了些。在很多时候,我们会过分看重个人的努力,把成功看做个体努力的回报,把裁员等不利情况也都归咎于自己。但是,其实结构化原因的相关性远远大于个人的努力程度。

这段时间,我看了一本书,叫《一人公司》。书中的背景是,美国全国经济研究所,确认了四次经济衰退期,20 世纪 80 年代,美国的失业潮中,白领的占比稳步上升。有趣的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被裁员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白领也一样冷酷地将他们阶层下滑的原因归咎于自身。由于深陷管理界精英个人主义的意识形态(将职业失败等同于个人缺陷),被淘汰的经理人往往会把裁员看成是自身存在不足的证明。

我觉得《一人公司》和《日本新中产》两本书可以联系着一起阅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在写疫情开始的这十年的裁员潮与经济下行中的中国高科技从业群体,如果有的话,跟《一人公司》搭配阅读不知道是啥效果,估计很相得益彰。我很庆幸,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意识到,即使遇到裁员——也不都是自身的问题,不必心存自责。可以说,所有工作都是临时性的,公司对人们不是安稳的居所,人们对公司也不再有长久的忠诚可言。

春夏交接的时候,我感到很纠结,一直在想要不要辞职做自由职业。我幻想了很多种自由职业的方式,这种想象与憧憬,反而让我感到痛苦。可能是因为求而不得,也可能是因为怯懦,更可能是因为没有看清自己。我就像在超市货架前不知道该挑选哪一种纸巾的人一样,好像陷入了选择恐惧症,被想象中的自由,困惑了心。

自由职业的诱惑,在于想象中的自由,那本质上是一种虚无,带来了焦虑的情绪以及对上班的不满。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 2-3 个月,我又开始想:自己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迟迟无法做出决定呢。

思考着思考着,我终于意识到:当自己身未动时,心里有一百个目的地,但这不是真的自由,因为你一个都没有抵达。只有做出选择时,你才是真的自由,你选择了其中一条路并启程的时候,你才是真的自由

夏天,重新认识自由

大概是到了盛夏7月,状态逐渐有了些变化。MBA 暑假周末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书店,看了一些书,写了一点东西,还读到了金斯伯格的传记。

正是在读金斯伯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渴望权力,也需要权力,我需要在社会中有一席之地,有表达的权力,有决定微小事物的权力。我不想、也不能把这个世界让给糟糕的人。

如何理解我所指的「权力」?它放在家庭中就是,拥有不忍让的话语权,不因父权而压抑自己的声音。放在关系中就是,拥有主导亲密关系的权力,而不是等待着别人来追求自己,等着别人推进关系的深入。放在职场中就是,取得一定的权力地位,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真诚待人,改变有毒的处境。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有代价的:

  1. 选择自由职业,退出主流的竞争,拥有的是时间的相对自由,代价是收入的不确定性和随之而来的焦虑。
  2. 选择大厂晋升,迎接竞争,拥有的是相对可观的收入,代价是时间的不自由、压力重重与伏案办公带来的亚健康。
  3. 选择婚育,拥有的是相对稳固的家庭,代价是锐减的自我与可支配的、用于创作的时间。
  4. 选择独身,拥有的是相对自由的时间,代价是原生家庭的不理解、社会规范的压迫、持续的收入与养老压力。

对目标的觉醒,不是真的觉醒。对代价的觉醒,才是真的觉醒自我决定的幻觉,与实际生存的这个世界,是相反的。过去我一面相信自我决定,一面又不想承担做出选择的代价,因此常常迟疑着、思索着。

去年看《资本主义的未来》的时候,进一步理解了「受害者」群体的概念。从「受害者」群体这个概念出发,我对女性主义有了更客观的认识,也能够站在新的视角来看待,自己作为一个人、同时作为一个女性,应该怎样持有自由、平等的观念去生活。

我发现作为一个女性,在女性意识觉醒的初期,很容易出现的一个问题就是:作为受害者群体,很容易被意识形态所聚集起来,而过分强调了受害者身份,从而忽视其他的一些重要的、普遍的问题。这也是极端女权会被污名化的原因之一。

而我过去感到非常痛苦,感到孤立无援,也是过分沉溺于「受害者」身份之中的原因。

为了更好的生活和更积极的心理状态,我将在多种观念中逐渐摆清楚自己的位置,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以及如何在不违背自己的良心的情况下,谋得更好的生活。

秋天,接受自由的代价

秋天,MBA 开学了,没有多少双休日,工作也迎来了新的挑战。这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自己所向往的自由状态的边界是什么?

一年前,我在梳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的时候,明确知道自己所能够追寻的自由是「相对的自由」,但是关于这种「相对的自由」的定义,其实是模糊的。有一次在跑椭圆仪的时候,恰好听到树老师的播客,她分享了对哈耶克的自由主义的批判,她自己对于精神自由的向往,以及对自由的边界的定义,引发了自己对这种相对自由的「相对」的进一步思索。

「当你在脑海里想象自己拥有无数选择的时候,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虚空。只有当你做出了真实的选择的时候,面对汪洋,你只取一瓢饮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自由。对绝对自由的向往与追寻,反而让年轻人产生虚空与焦虑,选择的焦虑,让人丧失真正行动的勇气和能力。」——我感到自己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因为看似拥有的众多选择与可能性而焦虑。

听完这番话,我觉得自己应当直面生活,选择出自己真正值得拥有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活在幻想的选择海洋中:

  1. 相对独身主义的自由来说,我选择拥有亲密伴侣,探索组建家庭的感受,这意味着我也应对着两性关系的限制,应当承担对应的责任,应当接受亲密关系中因为人的差异而必然会产生的摩擦或矛盾。
  2. 相对自由职业来说,我选择大厂的职业发展路径,这意味着我需要应对竞争、任务、DDL、OKR 和晋升的压力,以及对应的不确定能够持续多久的收入。
  3. 相对断亲来说,我选择与原生家庭维持关系,这意味着我需要关照父母,为父母的晚年生活做准备,在父母生病的时候与弟弟分担照护的责任,也注定会因为不同的生活理念而产生烦心感。
  4. 相对沉默来说,我选择表达,这意味着我需要保持敏感与反省,接受不舒适的感觉,表达所带来的误解,以及观念的冲突。

我必须做出选择,做出放弃。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度过。而过度审视的生活,内耗过多

过去这几年,我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在审视自己的选择,这是确立自己的主体性的方式。目前在亲密关系、职业发展、家庭关系、消费娱乐等几个大的方面,都已经做出了核心的选择。所以今年我告诉自己:在更多细碎的小问题上,稍微放过自己,不要那么苛刻,否则会内耗过多,大方向是明确的就好。

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调和,如果说今年生活里出现的微妙变化是什么,那可能就是好像在更多生活的切面开始产生了一点点随遇而安的感觉。比如我不再因为赶飞机、赶高铁而那么慌张,不再因为任何一点小事儿就焦虑不已。我意识到,在人生中大的事情上,我无力改变,但在小的事情上只要正正常常地发挥,有些结果自然就来了,就算没有到来,也不是巨大的损失。这大概就是认识代价后做出选择而带来的新体验吧。

冬天,投入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残缺的,充满限制的,我不再将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与脑海中的完美世界做比照,而是接受它,拥抱它,投入它,属于它,尝试爱它。说到底,其实我也无法详细明确地描绘出那样完美的自由世界。

混沌,是人生的常态,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清晰地分门别类,然后供你去做出选择。也不是所有的成长与变化,最终都会往一个美好的方向去。法国的自由主义者安·罗伯特·杜尔格(Anne Robert Turgot)在 1750 年宣称:风格逐步温和,心智得到启蒙,分离的民族彼此接近,贸易与政策最终将全球联系起来,而人类的总量,在平等与骚动、商量与罪恶之间摇曳不定,虽然发展缓慢,但总是不断地趋于完善。可现实并非如此

仅仅知道了自由是不够的,纯粹追求无边界自由(borderlessness),也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过去,看过《逃避自由》,以及一系列的关于父权制与女性主义的书,我深深拥抱了追求独立与自由的观念,发奋了几年,可以说这几年,我逐步感受到自由带来的巨大能量,然后很快就发现了自由的局限性,它让我感到孤独。而现在我认为,爱,依然是重要的。只是,在现实里好像一旦进入爱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需要思考婚育,并且在生活中方方面面里声张自己的观念,试图获取伴侣的理解,其实也很让人疲惫。

因此在最近 2 年里,一直困扰我的是如何调和个人自由与责任、自为之间的矛盾,我想要找到一种平衡。

感觉在自己成长的这二三十年里,我们身处的这个社会中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它刚刚凭借自由主义从经济地位上稍稍释放了女性,把女性推向高度竞争与压力重重的职场,获取了新鲜的劳动力,又很快出于低生育率和经济衰退的考虑,把女性往家庭的再生产领域和次要的低薪灵活用工范畴里拉。在这种拉扯里,女孩子该如何选择自己的价值观,如何构建自洽的生活呢?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我自己才有的,还是说也有许许多多女孩子有同样的困惑?

最近看到《自由主义为何失败》里说到:自由主义的力量进一步扩张,它让一部分人享有「自由」,而这靠的是剥削那些理论上可以自由选择,但实际上根本没有权利的人们。所谓「自由选择」对他们只是一种新的束缚。自由主义的这一工程,也注定由于不生育子女的人数的迅速增加,以及在无权者中日益增长的不满而失败。它不可避免的逻辑导致了它可预见的政治崩溃结局。这段话也引我思索。

我意识到,生育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它是个人的,也是政治的。即使我从生理到哲学意义上思考它,也仍然没有想清楚,没有一种选择是让我完全信服与自洽的。看来这条思索之路还会持续到 2025 年。

结语

从 11 月开始,我从「认识真实、学习爱、增强能量」三个角度梳理了自己的成长之书,进一步清晰了自己该如何生活,去为理想的世界投出自己的一票。它具体关于相对自由、与物相处、与他者相处,以及如何与身边之人努力过一种更平等的生活。

正是在这个梳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自己对于人生理解的漏洞与浅薄之处,比如我过度关注精神世界,忽视生命健康。因此,我仍然觉得学习并深入探讨生命与自由,是很重要的。

12 月,看了《当代自由主义理论》,系统性了解其中后现代的自由主义理论。然后再看了《自由主义为何失败》,去把那些碎片化的信息组织起来,比如:民粹是如何生发于自由主义,自由主义内部的哪些缺陷导致了如今先进民主政权社会发生的分裂、个体的失权以及民主的失败。对于正处在当下环境中的人们,作者的建议是:在自己生活的地方培育文化——或者如果必要的话,去那些文化规范更容易生根的地方。

而对于自己来说,到底会选择高塔还是广场呢?我还没有一个长期的确切答案,也许是需要一个顿悟时刻的到来。

新的一年啊,就这样一边学习、一边生活下去吧。走着,走着,再回头看,可能就会发现自己走出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路,构建一个自己的小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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