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初中地理课时,有一节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老师问,你们知道哪些非洲国家?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南非”,然后大笑。老师也没有说出更多的名字,只是照着书上的内容笼统地讲述。
直到如今,当与一些朋友说起旅行计划后,很快就会被概括为“去南非玩”。非洲在中国人心中仿佛缺失了。这不应该。都是反殖民的难兄难弟,我们为什么会忘记他们呢?
非洲有14亿人,并且仍然是增长最快的地区之一。非洲有巨大的异质性,有辉煌的历史,也延续着百年的喘息。非洲并没有在孤独地过着自己不受打扰的中世纪;这中世纪已经足够漫长了,终有醒来的一天。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去“唤醒”它;它可能依旧会沉睡,再睡上个几十几百年,哪个外来人也不能和不应左右它的命运,但当它醒来时,将无法被任何人忽视。非洲的声音,他们的历史与文化,他们的血与泪,他们的思想与诉求,理应被听到。不了解非洲,就不可能了解这个世界。
为了了解这个世界,我步入丛林。
在这次旅途中,我会从加纳首都阿克拉出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穿越丛林与草原,沿着大西洋的海岸依次前往多哥首都洛美和贝宁主要城市科托努,再北上纵穿多哥,进入布基纳法索,随后经过科特迪瓦,在首都阿比让停留后回到加纳。这其中,将同时包括大海沿岸的潮湿林地、疏林草原和北方内陆的热带沙漠,天主教、伏都教和穆斯林文化区、不同社会制度和发展状况的国家、文官政府和军政府控制的地带。我很希望自己能像个经历了系统的社会科学训练的田野调查者那样收集信息,但我不是。即使如此,语言是相通的,人性是相同的。在大街上流浪,在田间漂泊,用自己的眼睛去捕捉所有发生的事情,总能收获些什么。
Day 1 2024.02.07
在飞机上醒来时,右侧的舷窗一片深紫色,而左侧已经被一束橙色的水平光线分成了两块。飞机正沿着西南方向通过亚丁湾,即将穿过索马里,进入埃塞俄比亚境内。
埃塞俄比亚航空看起来是一家大公司,拥有飞往非洲各地的航线,机场上清一色都是大飞机。埃塞俄比亚境内的地面并不空旷;红褐色的高原上一个接一个的正方形贴满了地面,一个个小白点散落在正方形的间隙,毫无疑问是人造的景观。在将近一小时的飞行中,这些细胞一样的田野始终没有间断过,看来埃塞东部的农业面积相当广阔。这些农田一直延伸到西部的山地;在这里遍布着海拔3000 m左右的山峰,在围成一圈的山脉间偶尔会有被挖掉的圆形缺口,形成了一些大湖,让人猜测是否是小行星撞地球留下的痕迹。
埃塞俄比亚的机场不大,各种肤色的人快速挤来挤去,处处贴了恭贺新春的贴纸。褐色皮肤戴着头巾的妇女昂首挺胸,眼里闪烁着光。唯独机场WiFi不如人意,本想在这里完成小米用户出国第一件要事即安装或更新GSpace,但连网页都无法打开。
在接下来的航程中,飞机依次穿过埃塞俄比亚西部、南苏丹、中非共和国、乍得、喀麦隆、尼日利亚,然后贴着大西洋进入加纳。它将在空中东西横跨非洲,就像法国人试图在陆地上做的那样。这些都是想去的地方。在埃塞俄比亚和南苏丹的边境上,城镇更加瞩目,在逐渐变亮的阳光下,环绕大山的公路构成了闪着光的金色丝线。如果不到地面上去,很难想象这里究竟会是怎样的情况。战火波及到这里了吗?我不知道。在这里,看到了像死去的蛇一样盘绕着的河床。一开始觉得平平无奇,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猜想:南苏丹,河,这不会是...打开地图,原来这就是尼罗河的源头!
进入南苏丹后,城镇立刻消失了。这里的地貌与埃塞俄比亚东部的高原和西部的山地都不同,它显然是有起伏的,但没有山脉,更像是在一块奶酪上用刀用接近水平的方式切了几刀。在黄土上覆盖几片黑色的植被,色泽像用沾了墨水的半干的刷子在木板上随机刮了几下而成。大海的波浪凝固了,变成了沙土,就变成了眼前的模样。与埃塞俄比亚遍地是城镇和农田的景观相反,在这片土地上想找到人类的痕迹已经是一件难事了。只有一条南北向的笔直的铁路延伸到地平线远方,不知它是否会刺破北方的边境。
再向西进入南苏丹的腹地,连潦草笔触刷出来的深色也消失了,只剩砂石的黄色。它是如此柔和,像谷仓会有的颜色,看到它绝对不会认为它会吞噬任何生命。河流自由地蜿蜒。如果火星上有水,一定是这样的图景。这种半荒漠的景象同样出现在中非共和国和乍得的土地上,只是在这里直线型、交错成直角和45度角的公路似乎多了一些。地面上稀疏的树木构成圆形的黑点,我们仿佛坐在长颈鹿的头部,在俯瞰它后背上的斑驳。笔直的公路在远处相交成十字,像是这片被称为死亡之心的土地敞开的温柔的怀抱。
但乍得也并非全是荒漠。在它的西南部,再次见到了成片的农田和若干道路交汇而成的小城镇。它们坐落在独特的粉红色土壤上,周围的大河像刹车带一样扭来扭去,不时被泥土占据,又将土地驱逐。大概是不断改道的河床填满了整片大地,就好像烟尘随风肆意混合,或是颜料被打翻然后快速干掉,每一条纹路都是河流在历史上某一瞬间的位置。而在河构成的平原的另一侧,则又是粉红色的戈壁了。长长的烟在戈壁上的某几处升起,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接着,云层渐起。屏幕上显示的航线变更,从贴着大西洋变成了进一步穿过贝宁和多哥。飞机依次从拉各斯、康托努、洛美上空经过。这几天无法去拉各斯看看是个遗憾,而厚厚的云层彻底隔绝了俯瞰这座西非最大城市的可能。在云雾间再穿行两小时后,阿克拉到了。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了,黄褐色的泥土漂浮着覆盖着的,正方形的街区,密集的小房子,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郊区的泥土路和市区的柏油路。非洲的大地,所有人的故乡,终于在脚下了。
阿克拉的天气令人舒适。不像东南亚的热带地区那样阳光酷热、大雨倾盆,只有温热的干燥的风带着泥土的气味在吹拂。这风的气味让人放松,如果没有蚊子,由它吹拂在身上可能也有益健康。出租车是中国20年前常见的手摇车窗的款式,有的车上古老的韩文标识依然醒目。阿克拉很大,打车往往都是半小时以上。街边的景色与小县城没有什么区别,路边人来人往,卖生香蕉和烤香蕉、衣服鞋帽小商品、口红唇膏指甲油的小推车遍地都是。头上顶着东西的不只有妇女,用这种方法进行搬运的男性也不在少数。最夸张的是有人用头顶搬运一整台沙发,不知是怎样的钢筋铁骨。当地人普遍装束是色彩鲜艳的T恤、短裤和拖鞋,也有穿西装的精神小伙。我问司机,大家都穿短袖,不怕蚊子吗?司机反而很惊讶中国没有那么多的蚊子。这成为了话题的开端,接着我问他在加纳的生活怎么样。他说也好也坏;好在想买什么都有,吃饱穿暖很容易,坏在不能像车里坐着的国际游客一样来回走动,也没有上升空间。他听到我来度假,觉得我是个大老板,我忙说不是不是,是中国有个叫春节的东西。他很惊讶,长达一周的全国性假期,难道大家都不上班?我问加纳难道没有长假吗,他说没有那么长的,只有十二月有几天密集的假日。
汽车路过政府部门的办公区域,司机指来指去,这个是总统府,那个是大会堂。我说,你们的娜娜总统一家是不是把持朝政多年?司机笑了笑。
关于近年来的变化,他确认了娜娜总统上台初期加纳的一切公共资源都是免费的,但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接着他开始抱怨苛捐杂税越来越多,钱是不好挣了。
这天下午去了Osu Castle,这是最早由丹麦人在17世纪建立的殖民据点,最初用于关押奴隶,然后几经转手扩建,依次成为了伊丽莎白女王的行宫、开国总统恩克鲁玛和第二任总统罗林斯的办公场所。在它的底层,有一处“有来无回梯”,过了楼梯的奴隶就会被送上跨越大西洋的帆船。我是事后才想起这个问题,为什么象征着奴隶贸易的殖民据点会被作为以泛非主义作为立国方向的独立政府的办公地?后悔没有在向导还在时想到并提问。
向导对恩克鲁玛的评价是一个坚韧强大的人,克服了种种困难,缔造了加纳这个国家。但他想做的事情太多,超出了他的掌控,又把国家压垮了。而在几年混乱的军政府后,精明强干的罗林斯也毫无疑问是个好总统,做到了他能做的全部。他的精明也体现在办公室的设置上:他新修的办公室正对着庄园的大门,如有政变他能第一时间知道。草坪里停放着专机,他可以随时跑路。到了今天,专机不见了,但罗林斯的专车仍然停放在草坪中,内部已经落满了泥土。
我真的很后悔没有问关于殖民历史的问题。现代的加纳人是如何看待丹麦人、葡萄牙人、英国人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和另一个、所有新独立国家都会面临的问题有关: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这样一个被圈在共同的边境线里的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集合体的?如今,奴隶城堡、总统官邸、大西洋海岸、村民放养的山羊、黑色羽毛的野鸡同处一片空间,鸡鸣随着海浪一声接一声,不远处“纪念登陆者”的十字架孤独地立在黄土中。
这一天在阿克拉的经历并不总令人愉快。在机场入境时,海关官员对每个人的材料吹毛求疵以索取贿赂。面对我的理由是疫苗接种证上缺少本人签名,因此需要交15美元;我随即掏出一支笔签上名字,一根圆珠笔还用得着15美元来买?从城堡出来后,走在大街上,突然有拿着对讲机、警察模样的人过来,说什么“我可以射杀任何未经许可走在这里的人”,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我指了指旁边躺在地上睡觉的流浪汉,意思也不言而喻:你有本事先射杀他,找我干嘛?这一切都发生在写着FREEDOM and JUSTICE的雕像下面。虽然早就知道加纳的警察腐败,但亲身经历一遍还是构成了一种cultural shock。这片政府机关聚集地似乎同时也是该溜子的出没地,走路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踩到躺在地上的流浪者,一群小孩会凑上来说能不能耽误几分钟,一旦俯下身子他们就会说money money。有的该溜子会不怀好意地喊hello,如果不理就会带着怒色大叫喂喂,但他们也不敢真的追上来做什么。这时才意识到,司机口中“生活不难”只是中产阶级的幻影。能在这里开着车接客人的人,经济实力恐怕已经脱离了90%的当地人。机场里彬彬有礼的人,开着民宿跟客人谈笑风生的人,甚至是在餐厅能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的人,都已经与大街上走来走去的男男女女不在同一个社会阶层了。加纳的总识字率是76%,在街上耍赖乞讨的人、在路边对着外国人发出嘶嘶声的人,可能甚至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都没有上学和工作的机会,他们舍弃尊严只是别无选择。只要没有实体经济的发展作为支撑,无法诞生出劳动的无产阶级作为他们的出路,这将始终只是他们的漫长中世纪而已。而中产阶级固化在那里,精英则争相跑去捞钱出国,实体经济不仅没有在发展反而萎缩了,不免让人担心起这个国家的未来。
夜幕降临,在回家的路上,同样也在为自己感到忧虑。阿克拉的路人算不上友善,在其他几个更加偏僻的法语国家是否会更糟?因此我抓紧在阿克拉住宿的晚上,用担忧的笔调将这些文字整理并发出来。当真的步入丛林后,可能就无法这样频繁地整理了。
(注:事实证明这种担忧纯属多余,这一天遇到的不友好事件再也没有出现过。)
Day 2 2024.02.08
这一天阿克拉早上的天气比以前一天潮湿不少,太阳也不见了。从今天开始将进入漂泊的生活,电力不再充足,因此我会使用纸笔来进行记录。
这一天走出房门时是10点,有壁虎在地上爬过,门前的街道开阔空旷,对面的矮墙后侧能看到全人没有被人造物体占据的球形天空。前一天晚上路过此处时就震撼于这孤独的吞没一切的天空,而到了白天则发现又有一番治愈的景致。路过的当地人有的大喊Hello,也有的在擦肩而过时小声说出一句Good morning。其中有开着车的中年人、顶着货物的妇女、穿着短袖独行的青年。路边只有混凝土骨架的房屋上晾着衣服的当地人悠闲地坐对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不知他们是否就定居在这座以天空作为屋顶的陋室。楼下形似棕榈的树上挂满了青色的香蕉形状的果实,路过的人向我大喊,拉扯几句后发觉他试图向我解释这种植物并非香蕉,正确的名字叫Planteen(音)。我不知道Planteen是什么,对方很是惊讶:你难道没有喝过它的果汁?
虽然我很想将街道的景致拍成照片,但事实证明这非常艰难,因为当地人大多是不喜欢入镜的。每当举起相机被人发现时,总能激发起一阵尖叫。因此我只能快速偷拍。我发现了一个诀窍:将镜头对准树木,装作在拍摄植物,然后在别人不注意时快速转过镜头按下快门。但这个诀窍并不总是有用,因为如此匆忙的情况下也很难将周围的景致拍摄清楚。
前一日向房主询问了如何前往多哥。事实证明事先在Rome2Rio上查到的信息并不全面,前往多哥的车次要明显更多。房主提供了在线查询的网站,但网站也只是众多大大小小的交通服务商的其中之一。他们不会把时间表放在网站上,只有亲自前往才能得到正确的信息。这和非洲的许多事物一样。
这个叫做STC的平台上并没有时间合适的车次,而我也无从知晓车站的名字,更无法在地图上找到应当在哪里乘坐公交车。好在Rome2Rio上提到了一个叫做STM Transport Voyageur的公司,恰好在地图上有相应的位置。我无法确定这只是一个办公室,还是大巴车云集的公交车站。但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打车前往。这时我对何时发车一无所知,考虑着早晨前去,获知发车时间后再做安排。在乘车途中路过了一所职业学校,无论在哪里见到来来往往的学生总能叫人精神一振。这附近还有一所阿克拉大学,有空时一定要去转转。每当堵车时,总有顶着东西的人在马路上来往穿行兜售他们的物品,这是当地人流动的跳蚤市场。司机对一条毛巾很感兴趣,询问半天后说Next time。尽管商贩对外国人很是好奇,举着魔方、玩具枪等小商品向我售卖,但显然他们并不是将游客业务作为主业,我问司机当地人是否会从他们手中购买东西,司机斩钉截铁地做了肯定的回答。
我的目的地坐落在司机从未听说过的街角,多方打听后才将我送到。这里的司机似乎对“将客人送到”这件事十分执着,无论是哪辆车都会反复确认是否有将我正确的送到目的地。在这片空地上没有停放任何一辆车,一度让人怀疑是否已经废弃,但立刻就有热心的当地人过来指路,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也从未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在这片空荡荡的停车场,负责售票的工作人员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看起来像休息的路人。他对我说前往多哥的大巴车,每天晚上10点出发,次日约4点到达,对我来说这个时间并不合适。
而就在一街之隔,任何人都不会忽视密集的大巴车,这显然是另一处巴士的集散地。其中有红色涂装的VIP公司运营的大巴车,同时也挤满了各种多半是私人运营的小面包。而此处最引人注目的并非是巴士,而是比所有地方都更加密集的人流摊位、钢棚之城的小店铺、木板搭成的小推车,以及位于每个人头顶上的移动贩卖点。这让人想起文学作品里19~20世纪的印度,他们大声播放的音乐淹没了街对面教堂里的圣咏。每个人都大喊叫卖自己的货物、手机壳、皮包、鞋子、小饰品以及衣服: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没有牌子的印着各国文字的彼此之前毫无关系的衣服。仅仅是印着汉字的衣服,我就看到了“携手同行”、“虎牙直播”、“某某酒店”等不同的标识。当第一次见到有人穿着写着“携手同行”的亮黄色短袖时,我走上前去问他为何会有这件衣服,而他简单地回答是在市场上买到的,看来就是在这里。叫卖的商贩贴满了街道,在立交桥下构成了比立交桥更加复杂的人流的网络,在其中穿行并不容易:不仅拥挤,还要应对每个人凑过来喊的你好,或是发出的嘶嘶的声音。在前一天我听到这种嘶嘶声时,将它当做了不友善的威胁,而今天向房东询问才知道这其实是他们独有的搭话的手段。在从人流商贩和停车场中穿过后,售票厅就接二连三的涌现出来,想要购票的人会被门口的人引导到幽暗的室内,一个一身漆黑的妇女轻身询问要去哪里,颇有些黑市交易的味道,在这里去多哥的大巴每天晚上6点发车,价格是450赛地,对我时间正合适。
巴士集散地景观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去寻觅了吃饭的地方,以上文字正是在餐桌上记录的。这里毕竟与欧洲不同,永远无法找到能买到面包、牛奶、水果的便利店,甚至从来没有找到过超市的踪影。街边只有在人潮中的流动头顶商店和棚屋连成的小商品铺子。习惯于靠便利店解决三餐的人已经饿了一天肚子,而街边的食品作坊通常又极为奔放,风干的鱼肉、鸡翅等像调味料一样码放在小车里,叫人对新鲜和卫生程度充满担心。最终走到了一家在谷歌地图上有较好记录的路边店,没有菜单,但有穆斯林服务员热情介绍。Fufu是一种由木薯制成的粘稠淀粉块,泡在肉质的卤汁里。西非食物整体以辣味见长,在30度的天气里,刚出锅的热量又久久不能散去,使得我有时间在纸上写出上午的见闻。一位女性服务员似乎有点副业,在用餐完毕后向我索要了电话号码,并挤着自己的胸部说会来打电话并展示自己的身体。幸好我有不接任何陌生电话的习惯。
加纳的博物馆与想象中国家级博物馆的规模相比逊色不少,位于一个两层小楼中。在进门处存放了一些石器时代的工具雕像,接下来就跳转到了10~14世纪。在介绍中说西非地区的文明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万年,作为文 明 古 国的居民不由的心中一惊。又想到毕竟非洲是人类起源地,几万年文明也不是不能理解,不知学界是否有确凿结论。西非进入铁器时代大概是在公元后二世纪,比东亚和地中海文明确实是晚上不少。在这个漫长的空档期发生了什么?我愿意相信这是由于文物还尚未挖掘。
加纳博物馆入口处引用了一句谚语,其大意为“鳄鱼都有胃,却仍互相咬食”。虽然看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在以此为开头的导语中传达了塑造国家认同的苦心。“我们相信人类的不同是为了互补,而不是为了争斗,因为我们瞄准的是共同的目标。”我很喜欢这句话。
(编译时注:加纳国家博物馆有线上网址:https://nationalmuseum.ghana-net.com/,其中开放部分线上馆藏,无缘亲身前往的读者可以通过网络一窥加纳历史文化风采。)
加纳科技馆的规模同样不大,但设计十分用心。策展人用当地纺织品Kente贯穿了展区,长长的丝线上绘制了不同的色块,象征思想的发生和交流。在这里存放着电话机、电报机、人体模型、光学棱镜、交通工具的模型以及动物标本。在展区中央存放着NASA赠送的月壤以及月球上加纳国旗的影像。走到这里时,博物馆引语上的话再次出现在了脑中;在那个隔着铁幕争斗的年代,人类同样有过全世界大团结的高光时刻。
在路上遇到的躺着或坐在土堆里的衣衫褴褛的人并不全是乞讨者。在科技馆的门外,一个小女孩像雕塑一样定在那里,在我结束参观时位置仍然没有变动。她的手中在做着针线活,手上的布料比身上的更完整。她面前是现代风格的场馆,场馆后是土堆,羊群和铁棚屋,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和空间。
傍晚时分,我正坐在城市西侧的一处空地旁的轮胎上,记录这里的情况。本想找到一个超市采购水和食物作为夜间行车的补给,在谷歌地图上定位到的超市却不过只是一个摆着两三层饮用水的小摊。然而这周边吸引了我,他的旁边是轮胎店,理发店对面的烧烤摊冒着黑烟,附近的妇女在锅边洗着橙色的水果,粗壮的树木长在烧烤摊后,像前一天总统府院子里的千年神树。一大片黄土的空地被一圈轮胎围着,成为了青少年的野外球场;又有摩托车和汽车在其间穿行羊羔,野鸡和大黄狗在草地里漫游,骑着自行车的和跑着的小孩子从他们中穿过,踢起的球和下落的太阳重合在一起。这里足够宽广,能够容纳的下他们每一个人。结着果实的树、摩托车、自行车和汽车、幼儿园围墙上的字母,想把包含着所有东西的无可比拟的景象记录下来,但这几乎不可能;我只能做一个蹲在角落里的偷拍者。因此我长久地停在这里,让身体记住从空地上传来的风,希望这景象永远刻在脑中;又跨越了流着泥水的沟渠,找到一处没有人坐着的废轮胎,取出纸笔,唯恐这景象随着眼睛闭上而消散,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暗淡了。
打断这段记叙的是身旁小孩子在肩上的轻触。起初吓了一大跳,怕是又遇到该溜子小孩要钱超级加强版,结果完全不是这样。他问我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同时一瞬间就聚集起了许多从野生球场上跑来切换到聊天模式的孩子,他们问我名字怎么写,对我留下的字条研究发音,又问汉语里你好怎么说。他们与前一日街上的孩子不同,就好像后者与机场里热心礼貌的工作人员之间的不同。他们问我为何来非洲、接着去哪里;他们说他们喜欢外国人,之前见到过中国人、韩国人、菲律宾人、欧洲人。在小学的年纪能说出这些国家的名字很了不起,毕竟大多数成年人见到黑头发白皮肤的人都会统称为Chinese。他们说他们热爱足球,问中国人是否踢球,我只好悲报中国孩子天天写作业,根本没时间玩。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主动提到了肤色,他们笑着指着自己的手说,他们皮肤和外国人不同,是他们身体强壮的证明,在他们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新的加纳的掠影。
现在我在大巴的售票处办公室里写这段文字。在白天还形同黑市交易的地方,到了傍晚发车时间附近已经坐满了人,乘客、售票员、路过的小贩像老熟人一样交谈。从小贩处花了15赛地买了一袋面包,原想着必是见到外国人报了高价,又去问邻座的本地人,她手中100 mL的小可乐花了多少钱,她说足有八元,看来我的面包相比之下没有被宰的很黑。现在是6:09,虽然售票员说6点开车,但车似乎还没有动静。等到下一次有机会提笔时,应该就已经在多哥首都洛美了。看到群里在说除夕快乐,就在这里也向读到这段文字的你带来穿过亚非大陆的跨过诸种族诸文化的新年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