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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起荷兰,头脑风暴一下,会想到什么?若是在世纪之初那些年,历史课本和广电资讯作为主流信息源,侧写尼德兰的印象词,我大概会说:海洋霸权,东印度公司,郁金香和风车,梵高和范尼斯特鲁伊。而时至今日,反全球化趋势盛行,吊诡的国际关系,既保守又先锋的意识心态,特别是随身携带互联网后,在读者和大数据相互推动下,我猜可能会刷出这些词条:芯片与光刻机,200% 的新能源车关税,同性婚姻,彩虹运动,性解放,难民、移民和少数族裔,自行车,弗米尔,喜力和滕哈赫……

荷兰、西班牙、阿根廷似乎就是这样一类国家,祖上曾经阔过,历史上向全球施展影响力,尽管如今式微,但声名余音延续至今。他们地理上与我们遥隔千里,关系冷暖仰仗外交亲疏时令,民间交流显得不温不火,这些国家以其盛名城市给人留下的印象,要远大于其作为一国所应有的存在感,如同大连之于辽宁,青岛之于山东。其中一些城市,具体地说是某些欧洲的中心城市,如布鲁塞尔,苏黎世,确有一种游离出本国之外的新闻感,或说是纪录片感,人们对这些城市的认识大概是先要抽离出自己,需要旁白以第三人称叙事其过去时和现在进行时的故事。海牙亦是如此,因常出现在七点新闻,知晓的人肯定不少,但在简中互联网平台的资讯,肯定不如济州、大阪、曼谷说得上纷繁细致。脱离短平快的信息载体,海牙对大多数人来说仍然陌生。

前言

回顾起去年十一月底的荷德之行,略显紧张且颠沛。由于俄乌战争形势,临行前欧洲能源吃紧,交通和住宿费用大涨,导致预算直接血崩,还遇到欧洲 70 年一遇的大雪,慕尼黑回程阿姆斯特丹航班连续取消 4 日,造成我无法按计划乘国内航司回家,以至于在机场蹭着 3G 网速的 WiFi 刷着机票绕了半个北半球折腾回国(BTW 托运行李是在我回到南京一周之后才从阿布扎比快递回来的)。已经滞留机场五天的大叔一家,非得塞给我喝柏林酸啤酒以宽心,一边哈拉一边忐忑,峰终体验,跌宕畅快。

而在海牙的 48 小时,如在动作片中的浪漫戏码,平和温暖,安逸舒适,宁静好眠,恰巧天公作美,应该是欧洲北部满分冬日的标杆。焦虑和惊喜一样,应该是自由行的必要产物,翻阅 iPhone 照片推送,心绪仍然暖暖内含光。

首都不首

总览寰宇之内首都名城,大部分可以用课本定义的「三心合一」来定义,即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于一体,少部分国家随着经济社会发展需求,或乔迁新都或规划出独立行政区域,剥离出经济引擎,把行政中心功能脱离出来单立成体,而海牙算是打破了我一个惯常思维——如果不是人造新城,老字号政治中心必将发展成一国之首。但给我感觉是,阿姆斯特丹作为首都其「政」感明显不如海牙,阿姆首都不首,海牙垂帘在侧。荷兰的中央政府、国会、外国使馆及大批政府机构都设在海牙,连荷兰国王常住地也在海牙,此外,海牙也是国际法院和国际刑事法院等多个国际组织的所在地,因此海牙才是荷兰名副其实的政治中心。

战后新旧建筑混搭起的城市天际线

1230 年兴起,最初只不过是荷兰伯爵的私人游猎场所(Des Graven Hage),后来名称逐渐演变为海牙(Den Haag)。1248 年,荷兰伯爵、也是当时的罗马人民的国王威廉二世在沙丘湖(今霍夫维弗湖)修筑了一座更雄伟的城堡,在其子弗洛里斯五世(Floris V)统治期间竣工,成为后来的内庭(今荷兰国会议事堂)。从共和国时期,到现在的君主立宪,内庭都是荷兰国会所在。当时荷兰是七省联合共和国,联邦制共和国没有国王,最高权力机构就是联省国会,城堡内的大厅仍保存至今,即今日的骑士厅。17 世纪,荷兰共和国独立,进入黄金时代,与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不同,海牙在黄金时代主要发挥政治中心的作用,自此确立了司法与政治构成了城市核心业务影响至今,以 2006 年为例,海牙有 26% 的人口(即 56,000 人)在政府与国际组织工作。

有湖则灵

可能是和我居住的城市南京有关,若解锁到新城市有穿城运河或绕城的卫河都会平添好感。有水的城市往往比较有灵气,秦淮河成就金陵城钟灵毓秀不必多说,雅芳河像是精致发卡点缀着天空之城奥克兰,莱茵河串联着西德政经双城波恩和科隆……海牙亦是一座运河城市,统治者拿骚家族为了加强海牙城防,修筑了大量的运河,但随着历史演变城市发展需求,运河逐渐褪去海防的主要功能,成了海牙人步履可达的惬意河畔。

城市中心广场,正午时分孩子们踢起足球

自行车规矩排列停靠在水岸护栏,落叶堆叠轧踏成黄泥,公园长凳是年轻人抢手的野餐桌,野花草和郁金香美了里子响了面子。高个子的本地人通勤步速令人咋舌,步伐之后留下不可明说的烟叶余味;小小孩带着喂食挑逗着潟湖畔的海鸥,一场勇与偷的对决;老人持着长柄伞走走停停,交谈中带着手势和动作热烈拉满。当我停下步伐休憩片刻,不经觉得都市人的花园即使如此,应该兼具资源支持和精神包容,同时秩序感令人人不逾矩,让人宁静地放松,让人平和地专注,让人自由地去做当下想做的事情且不冒犯他人。

印象中政治中心通常会有高墙、堡垒、深邸的建筑地标,给人以威严、秩序、等级印象标签,而霍夫维弗湖畔呈现的氛围则是亲切松弛,宜居恬淡,从沿街的选举广告牌可见一番,不懂荷兰语乍看之下颇像宜家或者宝洁广告。团体的宣传少有敕令感的标语,竞选人主打理解和接地气一副「我懂你」的样子,仿佛不管投谁都是可以在一起包饺子的家人。在海牙两日,除了广告、新闻再少有能让人感受到政治的场景了,我想对于这里居民聊起国与政的时候,也大概与八卦日常并无二致,不会如懂王般端着起高调门,或是揶揄戏谑热点时事。

你竞你的,我闲我的

靠近维米尔

在欧洲看展,往往会有有一种小庙遇大佛的感受,确切点说是已知名作在此城,惊奇于其挂在相对不起眼的楼宇内,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接近到名作。杜塞尔多夫的 K20,柏林的博物馆岛,多少都有这种感觉,艺术与百姓的距离,就是画作与观者的距离,如此抵近在国内不很常见。当我看到《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即有此感,进入莫瑞泰斯美术馆,上了三楼转角忽现,没有层层围挡保护画作,没有工作人员指手画脚,就这么出现了,像是寻常百姓家客厅到书房看到的生活照片,亲切自然。

偏安一隅的小黄楼即是莫瑞泰斯美术馆了
美术馆内

人物画犹如一道迷思,因为人物有眼神光,自然会让人把凝视的焦点置于此,仿佛在通过眼眸相互致意、神交。《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浓黑的背景前赫然呈现着身着明黄的靓丽少女,少女头巾上醒目的蓝色和黄色与黑色背景相映衬,寥寥几笔精巧的勾勒呈现出闪闪发光的珍珠,惊叹于维米尔是如何做到让她容光焕发的肌肤上表现出的光和影。不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高冷神秘,扣人心扉的「少女」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邻家感觉。我们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但我们会感觉与她一见如故,因为她在亲切地看着我们。捎带手推荐一部去年上海电影节展映过的纪录片《靠近维米尔 Close to Vermeer》,大神之作引得左派文艺人惊呼「私人收藏家们早晚会死,艺术品最终会进博物馆!」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所在的墙面

在莫瑞泰斯,还能看到荷兰油画家扬·弗美尔伦勃朗扬·斯特恩保卢斯·波特弗兰斯·哈尔斯的油画,以及德国油画家小汉斯·霍尔拜因的作品,值得租用个「解说宝」,有中文讲解,边听边看,啧啧称奇,哦哦连天。顺便说一下莫瑞泰斯美术馆原本是拿骚-锡根亲王约翰·毛里茨的私人宅邸,该美术馆与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和鹿特丹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并称荷兰的三大美术馆。

大师不止于维米尔

海边的席凡宁根

从美术馆到席凡宁根海滩会经过和平宫 Peace Palace,这里应该是整个海牙最难参观的景点,若临时到访几乎没有可能进入游览,不过可以提前预约宫内和花园的导览,但日期和时段限制严格,毕竟也是国际司法机构可以理解。和平宫大门口的 Gallery Center 可以小坐,简单看看世界和平发展大事记,购买文创、寄明信片,离开之前在象征世界和平的石环中找到来自 China 的石头,默默提升站位上点价值,也不觉得进不去遗憾了。

和平宫外绿草如茵

走到此时已经累了,在和平宫门口等候电车,去往席凡宁根海滩。电车连接席凡宁根和中央车站,对自由行的旅人很友好,赶得了海滩日落,赶得上末班列车。秋冬季节北半球午后的阳光,暖暖日光所照之处无不显得慵懒,金色、橙色、米白、浅蓝、深蓝,目力之内陆海空色彩晕染如莫兰迪一般,过渡得恰恰好,印象派点彩画既视感。

诡谲-冬日北方天空

冬日海滨少了很多喧闹,蹦极和摩天轮都少了人气,热狗啤酒车摊密度锐减,海鲜档口也少了很多渔获,不过还是有席凡宁根安静的一面:围着灯塔抛杆海钓的男人,绕着码头在海风中跑步的女人,三五滑板的少年掠过手持啤酒的老人,玩着抛接找回的大狗和一家人在沙滩上奔腾……最自然的风景,带来最纯粹快乐,最易得的美好记忆往往与欲望达成所需的价码无关。

海的对岸是英格兰,和所有北方苦寒之地一样,在这些地方生活久了容易阴郁。愉悦和温暖是生活的必需品,最容易精神取暖的方式就是从和陌生人打招呼开始,与朋友家人抱团相聚;而物质上淡薄物欲,啤酒、面包、蜂蜜、牛奶是自然的应允,接受馈赠心怀感恩即是生活正道。入夜后「李鸿章大饭店」灯火初上,库尔豪斯大酒店成了节日期间海滨热闹的中心,想象着欢乐还在继续,从室外转到室内,我在渐远的电车上看它和海滨融成一粒金珠。

巨大石方堆叠起的防波堤
红船绿塔,蓝色的海
用活蚯蚓海钓

入夜的灯火

和欧洲大多数城市保持一致,日落后商场以及娱乐场所歇业的许多,我猜多数人应该在家烤暖气、吃鲱鱼、喝啤酒、看足球吧,还好圣诞季已到,节日市集陆陆续续挂上灯火,书店画廊、音像店、桌游店、电影院、滑冰场都默契加班。荷兰你懂的,这些文化产品的二手店铺,总会找到一些令人羞羞错愕的物品和 old school 或先锋的文化玩意儿。The Passage 购物中心和 De Bijenkorf 附近的街道人头攒动,这里老牌商店街,游客和本地人一样都在为挑选节日礼物加快脚步。

库尔豪斯酒店前的圣诞冰场⛸

我将这一日的暴走结束于位于城区中心的 Het Plein 城市广场,酒吧街在白天略显萧瑟,到了夜晚则绝对值得期待。每家餐厅布局紧凑,无论是坐在吧台还是露天都非常舒适,烤真火的炉子在带来暖意的同时把相聚氛围拉满。我还是刻意避开 Heineken,点了鸵鸟爱河啤酒,呷着郁金香杯装着的琥珀色液体,背后烤着火,赖在板凳上,广场上荷兰国父 Willem van Oranje 雕像凝视着所有歇脚的旅人,脑袋里跑马灯闪现着这趟旅程中的种种片段……用一句学到的荷兰语表达此时此刻再合适不过了——Gezellig

尾巴

海牙,不算耀眼,却让人流连。

附一首本地诗人 Martinus Nijhoff 的《晚餐》:

Wave took hold of us, how the wings of the

巨浪如何掌控起我们

Ship of time carried us on towards death.

时间的船翼带我们驶向死亡。

There was no place for us to hide together;

我们一同 无处可藏

A person, alone, sees his black aloneness

More deeply reflected in the eyes of another;

一个人,自己,更深刻地看到他黑影似的形单影只,在另一个人的眼中

But as the winds cry against the roofs,

但就当风在屋顶呼啸,

Forget, forget where for our weak heart screams,

忘却吧,忘却我们羸弱之心的尖叫,

Laugh and smash the glasses one against the other.

欢笑,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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