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大学申请:比想象中复杂一些
通过 APS 审核,仅仅意味着我获得了申请德国硕士项目的资格,但不代表我一定能够获得录取。更艰难的挑战还在后面。
坊间流传着一种观点:德国留学申请很简单,「只要」投出材料就能申到。这种观点未必成立。首先,德国高校对申请人先前专业与目标就读专业之间的「匹配度」要求不低。DAAD(德国学术交流中心)对此有这样的说法:
「如果有的专业名称很含糊,或者名称和所学不符,请以成绩单或者专业的课程设置为准,按照课程的比重来判断本专业适合的德国大学专业。如遇到无法判断的情况,请直接将成绩单或者课程设置翻译发给德国大学,并询问能否就读某一专业。」
具体学校在具体项目的要求上,往往还各有差异。例如,科隆体育学院的运动心理学硕士项目,要求申请人必须有心理学或体育科学相关的本科学历,并且在以下三个领域之一修有至少 10 学分的课程:
- 生命科学、体育科学或运动学(包括解剖学和神经科学);
- 心理学;
- 统计学和科学研究方法。
另一个硕士项目「康复、预防与健康管理」,则要求申请人修有至少 45 学分体育科学的课程,以及 30 学分健康管理、损伤预防和医学相关课程。
我的本科专业是应用心理学,第一个硕士专业是教育心理学,显然能够匹配运动心理学项目的要求,但无法满足后一个项目的要求。因此,虽然我对该专业方向有兴趣,却完全无法申请。这就是匹配度的限制。在德国,「跨专业申请」绝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除了匹配度,我还会面临「名额限制,(Numerus clausus,简称 NC)」的挑战。NC 专业的申请人数超过录取人数,因此需要择优录取。这很好理解。但我和欧洲的申请人可能并非完全平等竞争的关系。再次以科隆体育学院为例:学校的每个英授硕士项目,每年录取 30 人,其中「通常」有 2 个左右的名额专门留给非欧盟学生——即,其余的 28 个名额,可能会优先留给德国以及欧盟国家的同学。
这就是我在上一期提到的、「门槛很高」的具体表现了。
双线并行,找个备胎
德国高校的运动心理学项目不多,以英语授课的更少。经过中介的估算,我有望匹配并申请的项目,总共不过五六个,其中有几个项目还来自我之前闻所未闻的德国高校。相比那些赴德学习「热门」理工类专业的同学,我的前景确实不算乐观。经过与中介的讨论,我们又选了两个教育学相关的专业项目,作为保底。
一切都是为了有学可上。毕竟我已经「失败」了一年,不想再这样浪费一年。
与此同时,在准备 APS 审核期间,我接受了湖首大学那位教授的 interview,并自掏腰包递交了申请材料。这一次我们聊得不错,他对我感到十分满意,也非常乐意录取我。不过从面试的时候起,我就明确地告知他,我会同步申请德国的硕士项目,并审慎做出选择。DIY 一份加拿大留学申请的资料不难,难的反倒是忍受这种「可能把对方当备胎」的愧疚感。
也罢,谁让他去年无意中「晃点」了我一次呢。(笑)
2024 年 2 月下旬,湖首大学给我发来了录取信。接受录取的最后期限是 4 月中旬,届时需要先行缴交预存学费(不可退款) 1000 加元。德国秋季学期的申请要到 3 月中下旬才开始,不可能在 4 月之前有任何消息。Again,为了有学可上,我硬着头皮交了这笔钱,只为了买一条安全的退路。
但,用两年时间、换两次中介,最后只换来一个湖首大学的入学资格,肯定是不能让我满意的。因此,我一面配合中介的要求、积极准备、补充各种材料,另一面也极力鼓励中介:我的前途全靠你们,我一定优先选择德国——言外之意就是,我未来的上限,就要劳烦你们多多帮忙了。
德国学校要求的申请材料,和北美、英联邦相比,并没有太多特殊之处。委托中介帮忙首先是为了节省时间,更重要的是节约心力。从 2024 年 1 月下旬到 6 月中旬,我完成了一个大型桌面游戏的设计定稿,为湛庐文化翻译了一部书稿,去东京参加了 Game Market 春季展,还去以色列参加了 IKMF 总部的训练营。如果没有中介分担琐碎的留学申请工作,我就很难安心做完这么多自己的事。
2024 年 5 月 20 日,我收到了 IRCC 的贴签信。去年难为我好几个月、数次拒掉我的加拿大政府,这一次居然如此痛快地下签,多少出乎我的意料。5 月 31 日,我收到了签证中心寄回的护照。于是,从这一时刻开始,我的后路已经确保,「秋季出国」已成定局,只是「去哪儿」还存在悬念。这一天恰好是德国不少项目申请的截止日期。中介告诉我说,有一个项目拒掉了我,两三个项目在等消息,还有一两个项目会在六月补申。
整个六月,我都在煎熬和惴惴不安中度过。直到此时,我对自己将会去哪所学校,还没有明确的概念。科隆体育学院的运动心理学专业是我自己选的,其他一些运动心理学和相关的专业也是我选的。但随着申请的实施,随着与中介的交流,随着我自己对这些学校、专业了解的增加,我的信心没有提升,反倒降低了。
国际学生申 NC,可以有多难?
根据科隆体育学院的官方规定,每个项目都会根据申请人递交的材料,对申请人进行打分排名,并根据排名择优录取。一名申请人的最高得分为 40,打分规则大致如下:
- 学业成绩:按照德国标准, 1.0(成绩最高)可获 22 分,以下逐渐递减,2.5(最低要求)可获 7 分;
- 专业匹配度:申请人之前的本科(及以上)专业,视其与当前申请专业的匹配程度,最多可获 3 分;
- 具有对口的专业实习或工作经验:最多可获 3 分;
- 具有对口的科研经验:最多可获 2 分;
- 具有体育运动教练或专业相关资质:最多可获 2 分
- 国际学生:最多可获 2 分
- 申请材料的印象分:申请人的个性特征、未来规划和动机能够打动教授,最多共可获 6 分。
(具体详情可在科隆体院官网的招生流程说明文档中找到)
我的本科总成绩是全班第一,但分数并不高。第一个硕士学得也不算好。因此 APS 审核给我的成绩评价只相当于德标的 2.0,只能获得 10 分。因为有一个硕士学历,有 IKMF 和 ACSM 的教练证和教学经验,又是国际学生,我大概率能够拿满接下来的 5 项分数,最多 12 分。至于印象分,即使我的动机信写得非常好,拿到全部 6 分,总分也只有 28。这是否能保证我排名进入前 30、获得一个录取名额呢?我实在心里没底。
当然,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感谢自己在过去数年来不计功利的努力和积累。我从小体弱多病,从来没有当过「运动员」,29 岁才开始练习马伽术,后来又考了教练资质、业余教了些相关课程。——在那些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日后居然要申请一所体育学院,以半个「体育生」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涯。这果然应了老生常谈的道理:
此时此刻我们所做的事,是基于过去数年、数十年的预备;此时此刻我们的目标和想法,则需要在未来的数年、数十年里逐渐积累条件。
后来,在我们的欢迎仪式上,科隆体院心理系的负责人、 Markus Raab 教授公开了今年的录取数据:超过 300 人登录申请系统,约有 260 人上传了完整的申请材料并提交,最终录取的 30 名学生中有 6 人来自非欧盟国家,其中只有我一个亚洲人。这是题外话,放下不表。
收到 Offer
有些煎熬的 6 月就这样过去了。6 月底,我收到了奥格斯堡大学教育学相关项目的面试邀请。面试的时间安排在 7 月初。考虑到德国学签需要排队,按照中介的建议,我决定等这次面试结束,立刻就预约学签的递签时间。
面试内容很单纯:准备 5 页幻灯片,把我在北师大读教育心理学硕士时的毕业论文简单讲一遍。为此我翻出一块尘封许久的移动硬盘,找出了 13 年前的毕业论文终稿,以及保存下来的部分原始数据——亏得我竟然还留着这些玩意儿!然而,当年的论文着实写得不太理想,简直让今天的我不忍卒读。以「低空掠过」形容我的毕业,丝毫不算过分。总之,经过许多心理斗争,我还是勉强做完了这 5 页幻灯片。
北京时间 7 月 8 日晚 22 点 50 分,我结束了与奥格斯堡大学教授的面试。我对自己当年的论文一点都提不起劲,讲得磕磕绊绊,回答问题也显得有气无力。果不其然,教授拒绝了我的申请。结束面试的一瞬间,我并不感到失望,甚至有一点如释重负——经此一番,我彻底意识到自己对教育心理学的大方向已经无爱,即使勉强拿到录取、再去读个学位,也不会找到想要的「passion」。于是我立即留言给中介:算了,还是再等等运动心理学的消息罢。
中介在 23 点 29 分回复:我再去盯盯科隆体院和其他一两个学校的项目。
23 点 40 分,中介在微信上对我使用了「拍一拍」。
「好消息,好消息。」
随即我就看到了一张做梦都会笑的截图:科隆体育学院给我发 offer 了。
在最初的两分钟里,我一度以为这图是 PS 出来的。截图的清晰度不高,上面的文字又是德语,我将其逐字敲到翻译软件里,终于确认这「应该」是一个真的 offer。
过去多年来看似不相干的、仿佛无意义的、有些散乱的人生经历,在一瞬间交织成了一条有些清晰的线,指向了前方一个闪着光芒的目的地。从那里传来一个代表认可、接纳与赞许的声音。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是何等兴奋、发出了怎样的尖叫,任何语言都很难形容。总之,在随后的数天里,我说话和喝水时,喉咙始终有些不舒服。
我无比确信,这才是我想要的 offer,我想去的地方。
科隆体育学院的新学期将在 9 月 30 日开始。还剩下不到三个月。次日也即 7 月 9 日一早,我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切换到了另外一种状态:全力以赴,准备德签和赴德行程。
搞定签证
赴德读硕士的学签只能在领馆递签,无法在签证中心办理。广州领馆的递签预约号又很难抢。上网搜了一圈,德国学签的出签速度似乎很难预测。使领馆官网给出的「正常处理时间」是 3 周,但也有人反馈等待了 8 周以上。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忙,为免麻烦,我委托中介找了「代刷号」的黄牛,很快拿到了 8 月初的预约。事后证明找黄牛的钱花得不亏:我后来试了几次自己刷号,可能的预约日期就已经是 8 月底了。
接下来就是准备德签所需的各种材料。大部分材料都是现成的,或填表,或准备原件 + 复印件。只有两项材料需要稍微费心。其一是给签证官的动机说明信。德国使领馆不像 IRCC,不会既需要移民干活又嫌弃移民倾向。因此我完全不需要说谎,怎么计划就怎么写,明白无误地表达了我在毕业后留德继续工作或深造的考虑。写完动机信没几天,我去了一趟广州,在加拿大签证中心提交了「取消加拿大签证」的申请。拿着取消的签证,我又到中国银行办理了退回 GIC 保证金的手续。想到这笔钱在加拿大白白躺了一年多,我不禁又要对加国多翻一个白眼。
嗯,不是我失去了你,而是你失去了我。(笑)
我给湖首大学的教授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详细陈述了我的决定和考虑,特别强调了我对加拿大学费、生活费高涨的不安,以及未来工签、移民政策可能的收紧所持的担忧。教授非常理解我的想法,双方和平「分手」。近几个月的事态证明,我那些为了撑场面的话,确实也没说错。
另一项材料是保证金账户和医保的证明。德国的物价在俄乌战争爆发后显著上涨,保证金的额度要求也水涨船高,目前已经达到每月 992 欧元或 1027 欧元。这个金额倒不是瞎编的。如果在大城市留学,又租不到廉价的学生公寓,这些钱很有可能不足以覆盖正常开销。提供留学生保证金服务的金融机构有若干家,我选择了老牌但费用比较贵的 Fintiba。由于年龄太大,无法在德国参加公立医保,我就购买了 Fintiba 推荐的 Mawista Expatcare。当然,为了尽量避免麻烦,我在临行之前还做了完整的体检和全套的口腔检查,并补了所有的龋齿。年纪大了,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为了递签顺利,我专门提前一天抵达广州,在天河区体育西路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拿着所有的资料到达领馆。在提交材料时,窗口的工作人员忽然超纲,要我提供「最近六个月住在广州领区之辖区」的证明。好在该证明可以通过支付宝或微信的付款记录解决——毕竟,消费记录里会有一些所在地的超市、餐厅之类。于是我临时用手机操作了一番,多发了一封邮件,得以顺利收工。
递签那天是周三,周六护照就已经寄回我手中。实际的处理时间,只用了区区两天。难得可以为当代德国人的工作效率点一次赞。拿到签证,我第一时间买好了飞赴德国的机票。这样一来,就真的确定要走了。
尾声:三年之后,向往事告别
人生的下半场确定要开始,上半场就从这一刻结束。剩下来的 50 天,就是不会再有的中场休息。虽然是出国,但并不是真的要「提桶跑路」。有一些亲戚朋友要告别,有一些工作关系要延续,还有一些物品要收拾整理。从八月下旬开始,我在外面连续「漂」了一段时间:回太原收拾老宅,卖掉(或者扔掉)各种过时的书籍、衣物和家什;看望了一些常常联系或许久不走动的亲戚,对其中的一些人说了也许是最后一次的「再见」;和近十多年来的一些朋友见面叙旧,畅想将来可能的重逢。……时间的流逝速度好像突然加快。每一天的日记都以「倒计时 XX 天」为开头。记录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多。
八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从南京西路匆匆走过,看着热闹的人群和繁华的街景,回想起三年前刚来到上海的时候。当时有段日子就住在这一带,确定将要离婚,忽然感到迷失了方向,觉得过往的数年无比失败。在那种不知所措的状态里停留了一段时间,稍稍活了过来,又经历了完整的封城,做了出国的决定,吃到了第一年的拒信……但,终于没有什么力量能阻碍这段旅程的继续。三年之后,我找到了一条确定的出路,即将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我想,我终究是个有些单纯且天真的人,不太适合这个复杂且令人躁动的环境。便就此走吧,或许会在另一个地方「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某一天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和其他人穿过一座商场,从旁人处得到两个鸡腿,便似武松在去往飞云浦之前、从施恩那里获得两只熟鹅。我一边走路,一边啃完第一个鸡腿。待要吐骨头时,我吐出几粒硬邦邦的东西,还以为是自己的牙齿掉了,便赶紧用舌头在嘴里舔啊舔,最终发现那不是自己的牙,只是些烤焦的、干瘪的、缺乏水分的玉米粒。
既然如此,走亦无妨。
……
终于,时间一晃到了要说告别的时候。北京时间 2024 年 9 月 30 日凌晨,我从深圳宝安机场登机,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于清晨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又在将近中午时转乘火车抵达科隆。
走出科隆中央火车站,我抬头望向科隆大教堂的尖顶。旧的旅程已经结束,新的旅程正要开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