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有多人来回奔走,知识也必将增加

我中学时特别喜欢看科学家传记,其中梁衡写的《发现数理化》(也以《数理化通俗演义》之名出版过)对我触动很大,那时候我不但模仿《三国演义》最后一回的诗句,为物理学家写了《谐谑物理学》,还根据周杰伦的歌《上海一九四三》填了首《欧洲一五四三》,这首自然是致敬哥白尼和维萨留斯的。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一本叫《地平线》的书籍,会对我多年来的观念造成那么大的冲击。简单来说,詹姆斯·波斯基特认为,以往的科学史著作,过度地拔高了哥白尼等代表性的科学家的地位。如果用毛泽东主席的话来说,那就是“一部廿四史,都是帝王将相”。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当然是伟大的科学家,但他们既不是生而知之,也不是遗世独立。在波斯基特眼中,他们都是科学全球化的一部分,而在另一方面,科学本身也不是独立的,在非常多的时候,政治风云对科学有着重要的影响。

《地平线:现代科学的全球起源》,(英)詹姆斯·波基斯特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

比较科学与世界科学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是中国语言文学之下的二级学科,主要有影响研究、平行研究、跨学科研究这些内容。事实上,波斯基特在《地平线》中的学术史观察,也可以用上述几个视角来概括。比如通常被我们赞誉为现代科学起源的哥白尼,“与其认为哥白尼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天才,单枪匹马地引领了‘科学革命’,我们更应当将他视为全球文化交流这个更大格局故事中的一部分”。《天体运行论》并非是哥白尼仰望星空,然后福至心灵的灵感之作,事实上,哥白尼的灵感来源是数以百计的古希腊文的科学手稿,由拜占庭难民和威尼斯商人从奥斯曼的土地带到欧洲,“正是欧洲接触到所有这些新文本和新思想之后,欧洲的‘科学革命’才真正启动了”。这个故事和文艺复兴出奇地相似,而奥斯曼帝国的科学家们同样对古希腊先贤的作品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也会参考伊斯兰学者近期的著作,由此学会批判那些更陈旧的思想。

另一位科学巨擘牛顿的故事同样被人们所熟知——我指的是苹果砸到牛顿头上,牛顿因而进行了万有引力的思考。其实牛顿在发展万有引力理论时,所依赖的数据来自乘坐奴隶运输船远航的法国天文学家,还有在中国进行贸易的东印度公司管理人员。伏尔泰这样写道:“如果没有路易十四派遣的航行和实验……牛顿可能永远都不会有那些关于引力的发现。”牛顿自己有句名言:“全世界都知道我自己不会进行任何观察。”传统的历史学家将这句话理解为,牛顿是一位遗世独立的理论家。实际上牛顿的意思是,他依赖于其他人的观察,而这些观察延伸到了全球。所以尽管“站在巨人肩膀上”可能并不是牛顿对同时期科学家的谦辞,但他的成果的确仰仗于许多人的工作,“站在多人的肩膀上”可能是更加符合实际情况的说法。

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这门学科中,有专门研究翻译的内容。而在科学史中,翻译同样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比如奥斯曼的科学家们将伊斯兰早期思想家的作品翻译成土耳其语,这其中就包括阿里·卡什吉、纳西尔丁·图西,后者的思想对哥白尼有着深远影响。而我国知名科学家徐光启也曾和利玛窦合作,翻译过《几何原本》等重要工作。在波斯基特看来,这些翻译作品很容易被视为欧洲科学传播到中国的一段插曲。但其实徐光启在欧几里得中文译本的序言中,提出了自己对恢复古代知识的愿景。(我尚未查证过)这表示文艺复兴时期重新发现古代知识所蕴含的思想,并非欧洲所独有的。在中国学者眼中,他们的工作价值,正与文艺复兴传统相类似。徐光启认为,凭借他和利玛窦的合作,可以恢复那个消失的中国科学世界。

警惕“黄金时代”

波斯基特书中提到的“黄金时代”,指的是对中世纪伊斯兰科学“黄金时代”的描述,在公元9世纪和10世纪,巴格达的科学思想家们首次开发出代数以及其他很多新的数学技术。而对于中国古代的科学成就也有类似的论调,事实上,今天的亚洲人(也包括我们国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接受了“黄金时代”的论调。2016年,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土耳其一阿拉伯高等教育大会上,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在演讲中就讲述了“伊斯兰文明的“黄金时代’”,也就是“伊斯兰城市……作为科学中心”的中世纪时期。然而,“黄金时代”的概念最初是在19世纪被发明出来的,其目的是为欧洲帝国的扩张进行辩解。英国与法国的帝国主义宣扬了一种错误的观点,即亚洲和中东的文明自中世纪以来一直在衰落,因此也需要现代化。

科学从来就不是独立自主的,“学术独立思想自由”在某种意义上只能是口号式的幻想。“黄金时代”的概念有一段没有被直接说明的潜台词,波斯基特以伊斯兰科学为例,标榜“黄金时代”就暗示了伊斯兰科学(通常也包括伊斯兰文明)在中世纪以后立即进入了衰退期。这是为了将穆斯林世界和发生在15—17世纪的“科学革命”的故事分离开来。在“冷战”期间,西欧和美国的科学史学家又进一步巩固了这个观点,他们都倾向于将移斯林的成就倒推到遥远的过去。毫无疑问,伊斯兰学者在中世纪科学的发展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但他们的贡献并没有在14世纪突然中断。与之相对的,中国的科学工作也并非仅限于历史上的特定篇章,波斯基特在书中介绍了周培源、叶企孙、赵忠尧等人的工作,他们对现代物理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然而“黄金时代”另一个所暗示的问题,就是政治风云对科学事业的影响。用波斯基特书中的话来说,某些问题“并不只是一个科学问题,它也是一个政治问题”。比如苏联历史学家就倾向于忽视俄国科学家在沙皇统治时期的成就,其原因自然是“相比讲述旧政权统治下的人和成就,强调共产主义时期取得的革命进步更为重要”。而印度和埃及等地的领导人迫切需要建立国家认同感,就在称颂古代和中世纪科学家成就的同时,淡化乃至忽略了殖民时期的科学成果。这无疑是需要今天的我们重视乃至警惕的。比如我们同样对墨子、祖冲之乃至秦九韶有所了解,但近现代时期我国的数学发展呢?恐怕很多人就说不上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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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读书笔记145《数学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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