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几年，我又进了一次眼科医院。上次还是为了确认两只眼视力差到底有多少，检查结果让大夫疑惑我左眼是不是瞎的；这次则是因为右眼好像进了很难冲出来的异物，刺激得生理上哭了三天后，终于引发了我心理上与之匹配的恐惧。大夫听完主诉，裂隙灯下看了看，翻了一下眼睑，非常平静地说：
「没啥事啊，异物没有了，你这有几个结膜结石，一会做个门诊小手术就好了哈。」
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听得一头雾水。
结膜结石？手术？蛤？
是的，结膜也能长结石
如果你跟我一样感到疑惑，其实最大的可能就是对「结石」的概念理解得还不够……大胆。
什么是结石？
一说结石，你的脑子里可能是这些东西：
确实，平常说起结石，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其实就是肾结石、胆结石这种，动不动就让人痛不欲生，时不时还会听说身边好友得上一次的病。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在一个器官内的空地里，形成了一大块什么东西，还经常导致疼痛。
其实，结石（calculus）的定义比这要宽泛些。通常，我们把在器官腔或导管腔内形成的固体物（concretion）就称作结石。由于可以发生结石的部位过于分散，各个器官的结石通常都是分开讨论的，在成因、形状、成分、症状、治疗等各个方面都各有特点，被认为是共通的特征也常有例外。
上面提到的以肾结石为代表的泌尿系统结石就算是比较典型的结石。至于非典型的，在肚脐里形成的脐石其实也可以看作结石的一种，但它沉积的就是皮脂、角质、衣物纤维这些乍一看和结石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大部分结石都可以是无症状的——有点反直觉，但很好理解：有的人运气不好，小结石形成后就嵌在了重要的导管口，导致器官没法正常运作，巨痛难忍；有的人冷不丁一体检才发现结石，它已经安安静静长得跟鹌鹑蛋一样了，宛如几年内功酿出的金丹。总之，这种听起来麻烦得要死的疾病，其实比你想象得更近。
那也不能长在结膜上吧？
如果你也跟我一样问出了这个问题，恭喜你，大概是因为你对「结膜」理解得也不是很透彻。
什么是结膜？
热搜上时不时会出现一类骇人听闻的消息，「从眼中取出 23 片隐形眼镜」「异物在眼中数年取出时已发霉」，后面跟着的讨论里，一定会有人说「我最害怕的就是异物进眼睛找不到了，总感觉它们会在我的眼睛后面堆成一个垃圾场」，还会贴上一张手绘的示意图。
结膜就是能破除这种杞人忧天的结构。
这是眼的解剖示意图：
大部分人应该都听说过这么几个名词：白眼球的是巩膜（sclera），黑眼球是虹膜（iris），虹膜前面那个透明的层是直接接触空气、经常提到有人捐献的角膜（cornea）。巩膜和角膜一起构成眼球壁的外层，合称眼球纤维膜，这两种膜保护着眼球的内容物。
而在它们之上，眼睑之下，其实还有一层保护结构，它就是结膜（conjunctiva）。
结膜是覆盖在眼睑和眼球前面的透明薄膜，一般认为它在眼球上会覆盖眼白的表层，也有认为结膜直接覆盖整个眼球前部的。
虽然薄，结膜本身还是参与了眼睛的很多功能，有血管也有腺体，它参与泪液的分泌，也会分泌一些黏液参与眼球的润滑与防御——一般你的眼白或者眼皮底下因为各种原因发红了，充血的其实就是上面这层透明的结膜。
为什么异物转不到眼睛后面？
刚刚我们说到，结膜是一个覆盖在「眼睑和眼球前面」的薄膜。一半贴着眼睑（睑结膜），一半贴着眼球（球结膜），它还是个连贯的结构，那这个东西是怎么做到的呢？
想也知道：像折纸一样，折过来就好了。
既然有反折，就会有折线和中间形成的空腔。放到眼睛上，折线附近叫「结膜穹窿」，中间被睑裂（眼在脸上的开口）和角膜围出的死胡同空腔就是「结膜囊」。
异物入眼（碰到角膜）后，人会立马开始眨眼（角膜反射/眨眼反射），同时大量流泪。随着流泪和眨眼，没直接被冲出来的小异物一般会朝内眼角运动，变成眼屎的一部分。有些运气不好的会嵌在眼球/眼睑表面/内。剩下那些又没啥刺激感、又没跑出来的，就留在了结膜囊这个死胡同里——毕竟比起前面，结膜囊和结膜穹窿这么靠后的位置就已经没那么敏感了。
虽然新闻上看这小地方好像很能塞东西，但严格说来，它的正常容积也只有 20~30 μL。差不多就是一滴眼药水的量，深也就 6 mm 左右。不管怎么异常，它也还是在眼球的前部，异物是无论如何也转不到眼球后面的。
为什么结膜会长结石？
说是「薄膜」，结膜本质上是个复层柱状上皮形成的结构。细胞也会生老病死，它可以正常老化死亡（凋亡），也可以在炎症反应的过程中非正常死亡（坏死），但无论如何，尸体都是必须搬走的，不然麻烦更大。
搬尸体的方法，我们刚刚已经介绍过了，其实和异物入眼后的过程差不多，这些上皮细胞碎屑会混着结膜分泌出的角蛋白等物质，随泪水和眨眼送到眼角，变成眼屎。
但人喝凉水，总是会塞牙的。这个过程并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赶上结膜最近受伤、发炎，或是单纯的位置不对，这一小坨黄白色的聚合物就可能在结膜的某个位置——大概率是在睑结膜或穹窿部结膜上，极少数落在球结膜甚至角膜上——驻扎下来，直到最终硬化成为结膜结石。
就像其他结石，结膜结石大多是无症状的，因此有研究称发病率可达 50%，但出现症状的远没有这么多，很多人都是在做其他检查时意外发现的结膜结石，完全可以不处理。但等结石体积大了突出结膜，就会刮擦到角膜，可能出现刺激感、眼睛发红、能定位到某处的异物感，甚至畏光、视物模糊等状况。
也是因为这一问题常和结膜炎这种普遍易感的常见疾病前后脚发作，它的好发位置、好发年龄段、好发人群等各方面也都和结膜炎差不多，调侃地说，是个「运气成分相当大」的毛病。
结膜结石怎么治？能不能预防？
其实开头和上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东西在影响到你正常生活之前都不用管，一旦影响到正常生活了，因为长得表浅、翻开眼睑露出结膜面又很容易，门诊手术就能搞定了。
——诶，如果这里再有问题，那就只能说明——
非要手术才能治啊？
——你可能对「手术」的定义有点误解。
手术的概念很宽泛。凡是专业人员透过器械治疗某些疾病的方法都可称作手术。手术有大有小，有些创口小、术后护理简单、可以在家恢复与护理的手术，都可以称作「门诊手术」，比如常见的智齿拔除、包皮环切，眼科的白内障手术、近视激光手术等，都是门诊手术。
结膜结石摘除术也是门诊手术，只是因为没前面那些那么有名，单拎出来显得有些唬人。虽然同样有手术该有的风险，只要不是过于异常的情况，解决结膜结石的过程都相当简单：
- 冲洗结膜囊，洗掉潜在的异物；
- 滴好结膜表面麻醉；
- 翻开眼睑，暴露结膜面，用眼科镊或者针头把结石挑下来。
这手术小得不能再小。只要麻醉浸润得好，术中就没什么痛感，偶尔会听到针头与结石硬碰硬的声音；后续护理就是点点眼药水来避免感染和炎症，以及不要揉眼，平均两三天就能恢复好。术后不到一天，我的眼睛就跟折磨人的异物感说了再见，相当清爽。
结膜结石形成之后，除了手术去除，似乎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想让它自己消失多少有些强人所难，毕竟按它的发展流程，放着不管只会让你最终被迫去医院时获得大夫的「哇」。
那它能预防吗？我该怎么做？
至于预防……虽然我很想用「治未病」的姿态帮你解除对它的焦虑，但这病真没什么可预防的。就像前面说的，它「运气成分相当大」。有结膜炎可能不得，什么都不做也可能得上，有些人长了几十个都没有感觉，有的人长了一个就磨到了角膜。
所以我只强调两件事：注意用眼卫生，以及有弄不出来的异物立马去医院。
用眼卫生包括很多方面，与这里直接相关的，最重要的就是避免用手直接揉眼。揉眼是很多传染性结膜病的重要传染途径。避免揉眼一来能降低传染概率，二来，如果眼中真的有异物，也能减少因揉搓动作不当造成的角膜擦伤。
如果需要擦拭眼睛，尽可能使用医用棉签沾湿后擦除；如果只有手，切记先洗手；如果没有流水，使用免洗洗手液。最重要的是，不要按压眼球，清理眼角即可。如果记不住，还是一刀切地禁止揉眼更加安全，多多眨眼也能解决个大概。
如果感觉眼中有异物，更是不要揉眼。揉眼让人舒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刺激了泪液的分泌，其实眨眼完全能达成大部分效果，不用上手来给自己徒增风险。
异物感是个很模糊的描述。很多疾病都会导致类似的感觉。最常见的自然就是异物入眼，比如小沙粒、尘粒，如果眨眼没用，大概率需要清洗或翻开眼睑擦除，如果你不熟悉翻睑的手法，或是没有合理的清洗液，最好交给大夫来做。
问题在于很多异物感的来源并不是异物，而是后续出现的炎症。比如被异物擦伤后出现的非特异性炎症；感染性疾病有俗称红眼病的传染性结膜炎，致盲重要危险因素沙眼（沙眼衣原体感染造成的慢性结膜炎）等等，都可以因为组织水肿、结节等带来异物感。还有倒睫、干眼症、结膜结石等一系列候选，必须靠进一步检查才能下诊断。反复出现异物感又拖着不看，基本只会积累麻烦。
除掉上睑嵌着的两颗结石后，我的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也从「左眼近视得看不清，右眼又要瞎了」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这篇文章希望帮你熟悉一个或许陌生的名词，顺便解决几个小问题——至少从今天起，眼睛进灰就别乱揉眼了，好吗？
参考来源：
- Outpatient Surgery - Health Encyclopedia
- Eye - Foreign Objects - Seattle Children's
- Conjunctiva - Science Direct
- Conjunctival Concretions - PubMed
- 结膜和巩膜疾病 - 《默沙东诊疗手册大众版》
- Why do we rub our eyes when we're tired?
- Gray, H. (1918). Anatomy of the Human Body (20th ed.). Lea & Febiger.
题图来源 Image by Ryan McGuire from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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