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 2023 年度征文活动。我的 2023 年度关键词是：纸质书。
前言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上了阅读。那时还没有电子书的概念，阳台上有一个书架，摆满了我买的书。纸质书拿在手里有一种特殊的触感，而且装帧也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还记得《哈利·波特》系列的书页是绿色的，书脊上有烫金的名字；我看的第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封面是一栋建筑的剪影，灰黑色的墙体，只有窗户里透出一点亮光，仿佛置身在雾都伦敦。
我十几年前就购买了 Kindle，此后就很少再看纸质书了。无论是购买过程还是翻阅的速度，电子书都要更加方便和快捷。但每本书不论语言、装帧和主题，拿在手里的感觉都是一样的。这些年也看了不少电子书，却没有一本让我觉得特别与众不同。
2023 年，工作上我需要承担更多责任，生活中也有不少琐事需要处理。闲下来的时候，往往只想看看视频获得一些廉价的快感，很难再静下心来看书了。有段时间，我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 B 站，点开首页推荐看一些有的没的。我迷失在了视频网站和社媒平台的算法之中，只想快速地娱乐、快速地忙碌。
渐渐的，我对千篇一律的同质化推荐感到了厌倦。于是我重新拿起纸质书，开始尝试慢节奏的生活。不再去网上点几下鼠标就能得到一本书，而是去书店里慢慢的选，把书捧在手里慢慢的看。
学生时期的阅读
书店和实体书对我而言还是不可替代的，或许是因为它们承载了我最初的阅读记忆。
我的启蒙读物是从报刊亭开始。从小就订阅《米老鼠》杂志，大概订了六年，陪伴了我的整个小学，不识字的时候总缠着妈妈念给我听；稍微大一些，能自己阅读故事了，但有些字还是不认识，就稀里糊涂地看下去。
比如经常妄图抢劫史高治·麦克老鸭金库的「庀兄弟」，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字读「pǐ」。当时吸引我的主要是故事情节和随杂志附赠的小礼物，记得有一期是竹蜻蜓，还有一期是可以黏在墙上的叫作「粘手」的玩具。上大学之后参加了一场时任迪士尼 CEO 的座谈会，结束后专门去找他闲聊，说我是《米老鼠》杂志的忠实粉丝。
到了初高中，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班上有一名女生学习成绩很好，我对她既崇拜又暗暗的爱慕，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她的理科非常强，参加了物理和数学竞赛，也时常阅读《科幻世界》，于是我也开始订阅这本杂志。
有一次语文老师从她手里没收了一本《长安乱》，叮嘱我们不要过多的阅读课外书，然后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以她的成绩看一看是没有关系的。我从表哥那里借来了这本书，并且因此读了不少韩寒的作品，还接触到了举办「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萌芽》杂志。至今仍大概记得在《萌芽》上看过《八分钟的温暖》《返祖》。
和学校操场相隔一条街，有一爿小小的书店。进门满眼都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之类的教辅书，但我觉得它们更多是一种障眼法。向后走几步，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说，我也是在那里接触到了「九州」的世界，已经记不清买了多少本《九州幻想》和九州系列小说了。
在那家书店买的书印象比较深还有《丝之屋》。当时首先吸引我的不是柯南道尔产权会的认证，而是译者马爱农、马爱新也翻译了让我十分喜爱的《哈利·波特》系列。
家附近有一家很小的新华书店，只有临街的一层。某个周末，在那家店里买了一本《福尔摩斯探案精选》，译者是梅绍武、屠珍。我总是在高中晚自习结束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阳台的书桌看这本书，外面树影婆娑，屋内灯光昏暗，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的伦敦。破案故事本身就很精彩，而且译者的翻译质量也高，再加上书里占据很大篇幅的西德尼·佩吉特的插图带来的沉浸感，让我从此迷上了推理小说。
学校大门口对面有一家杂货店，我和朋友们晚自习的间隙经常去买可乐喝，我也就顺手买一本《推理》杂志。没有老师巡查的时候，我实在等不及回家再看，就在教室里看起杂志来。可能是耳濡目染了很多机智的侦探故事，阅读课外书的时候从没有被老师发现过。
独立书店
八月份的一个周末，去了一条从没光顾过的街道，有家独立书店就坐落在转角处。这些独立小店大多都采用书籍+杂货/咖啡馆的形式，有别于传统的只贩卖书的店铺，更像是书店和杂货店或者咖啡店的综合体。
虽然大型连锁书店找书很方便，但每次去都会直奔主题，少了许多偶遇的机缘。随性地游览这些小书店，时常会有惊喜的发现。比如今天看到了一本 1981 年出的老版《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还有制作精美的伦敦主题明信片。装有迷你书的扭蛋机也很有趣，可惜里面没有扭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售罄。
那时和朋友们商议，决定录制一期关于书店的播客，于是读了吉井忍所著的《东京本屋》。书中，作者走访东京各地书店，记录下和店长的对话，以及在店内的亲身体验和所思所感。第一章介绍了位于东京中目黑的一家二手书店「Cow Books」，由松浦弥太郎和小林节正在 2002 年创办。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小林节正偶然在拉斯维加斯看到了「Win a cow free」的招牌，很喜欢标语的语感，就拿来用了。打开书店的官网是极简风的设计，只有一头奶牛的 logo。
这家书店没有特定的风格，若非得说个风格，就是「松浦弥太郎风」，因为每本书都是松浦弥太郎读过，觉得有价值才推荐给读者的。每本书也都会经过仔细的清洁，虽然是二手书店，但没有二手书那种陈旧的气息。书店里除了书之外，还售卖咖啡，T恤等周边。店主介绍说，书店希望出售服务或者想法，能跟社区有更紧密的联系，而不单单只是从出版商那里进货而已。
二手书店
相比国内的书店，国外的书价格大都很贵，在国外的时候，我更钟情于二手书店。
这家书店位于慕尼黑某个地铁站附近，出了地铁口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慕尼黑的书店大部分只有德语书籍，而这家店专营英文二手书算是比较独特的一家，所以不少居住在慕尼黑而且说英语的朋友都来过这里。
店里书架很密集，以小说居多。此外还有少量的儿童读物，电影艺术，灵修书籍等。二手书的品质参差不齐，大约有半数左右的书都比较老旧，两成左右的书封面有破损。品相上乘的书，往往价格稍微贵一些。
去之前我浏览了一下评论，有不少都是吐槽价格的。几乎所有书籍，无论保存得是否完好，基本都是原价的五折，对于二手书来说确实贵了一些。大部分书都是 7、8 欧元左右，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书在 6 欧以内。
我重点关注的还是侦探推理类的小说。悬疑小说占据了八个书架的位置，其中不乏推理迷耳熟能详的作者，比如奎因、多萝西塞耶斯、约瑟芬铁伊、劳伦斯布洛克等等。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提到过慕尼黑一家专卖犯罪小说的黑冰书店，主要经营德语小说。那家店以售卖新书为主，只有一个小筐子里放着几本英文二手书。我挑了一本保存完好的哈兰·科本的著作《亡者归来》，才花了 3 欧。哈兰·科本是我最喜欢的悬疑剧《无证之罪》的编剧之一。德国朋友还推荐了几位本土的作家，比如居住在法兰克福的 Nele Neuhaus 和 Charlotte Link。
除了悬疑小说外，二手书店还有不少其他类别的小说，比如科幻什么的，居然还有一栏是「动物相关」的书籍，我看到了特别喜欢的一部剧《万物生灵》的原著。店里还养了一条拉布拉多犬，不知道店主是不是很喜欢动物。
店内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沙发和坐的地方。坐下来后，四周的书籍近在咫尺，可以一本接一本地阅读，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去处。虽然书店门庭若市，但很少有人大声讲话。偶尔轻声细语的交谈，不会打扰到阅读，还可以提供一种书店里独有的气氛。相较之下，我每次去黑冰书店都门可罗雀，安静得不太像书店了，倒更像是图书馆。
听店主说英语的口音像是美国人，来店里的顾客也都用英语交流，能听出来他们都是热爱阅读的人。我听见有人兴奋指着一个书架说，这里居然有《枪炮、病菌与钢铁》，排队结账的人也络绎不绝。不时还有人打来电话咨询，店主则说着「这里没有包含全部藏书的清单」，「不卖编程类的书」诸如此类的回答。
Hugendubel 书店
这家书店位于慕尼黑火车站附近，从火车站出来有个地下通道可以直达。书店规模比较大，总共有三层。一楼进门有一个专卖漫画的区域，《鬼灭之刃》《间谍过家家》等当红番剧的漫画周边都有售卖，也不乏《名侦探柯南》《龙珠》等经典作品。
书店一共有三层，第二层有不少童书，也有一个很大的休息区域可以安静地看书；第三层是日历、旅行书籍和英文书。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日历的封面不少都和动漫有关，比如皮卡丘、《间谍过家家》，还有初音未来。动漫的影响不止于此，我在 178 路公交车上也看到过宝可梦的广告。
除了动漫日历外，还有很多日历的封面是《哈利波特》主题。在犯罪小说专区，摆在 C 位的是 JK 罗琳的斯特莱克探案系列。我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想买《哈利波特》小说，到了图书批发市场以后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在儿童专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才看到。罗琳改写成人小说后，虽然知名度不如《哈利波特》，但看来书店还是非常重视她的作品。
有一些书标着「新作」的标签，但我查了一下都是已经出版了好几个月的小说。可能德国书店引进英语书有延迟吧。其中一本「新作」是约翰·格里森姆的《The Exchange》，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本他的书《The Firm》的续作，宣传语写得是「The Firm Series, Band 2」，让我忍不住想起了赵本山小品里的《月子 2》。
除了现当代的书籍之外，也有黄金时期的作品，比如最上层摆着不少阿婆的波洛探案系列。阿婆的书在德国似乎颇受欢迎，我在雷根斯堡的一家书店，也看到了她的书。在国内某些书店逛推理悬疑小说专区，一眼望去都是东野圭吾的畅销书，相比之下这里的小说种类还算丰富，没有被单一作者霸榜。
日系推理作品盘点
《日本推理 100 年》和《日本侦探作家论》
我之前读过日本推理文学史这本书，对战前的推理小说有一定的了解。不过日本推理文学史的战前部分以介绍江户川乱步为主，所以我看完之后还是感觉意犹未尽。日本推理 100 年 和日本侦探作家论都是我种草已久的书，最近才看了谜斗篷出版的简中版本。
日本推理 100 年的书名起的非常大气磅礴，我以为是一部鸿篇巨制，读过后才发现是一个推理小说的编年史，介绍了每一年推理小说的发展概况、代表作品、历史事件和各大奖项的获奖作品。即便如此，本书还是非常值得一读。纵观一个世纪推理小说的发展，再加上跌宕起伏的历史事件，让人回味无穷。
比如开篇的 1901 年，写到了黑岩泪香给乱步带来的影响，以及小栗虫太郎诞生；历史事件部分，提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去世，和孙中山流亡日本；1929 年，各个出版社一个月内就刊行了 20 万册侦探小说，标志着侦探小说时代的来临；这一年乱步发表了《带着贴画旅行的人》和《蜘蛛男》等名作，渡边启助和葛山二郎也发表了出道作；然而年仅 39 岁的小酒井不木却因为罹患肺炎去世。这一年的历史事件是纽约股市暴跌，大萧条开始。
相比以广度见长的日本推理 100 年，日本侦探作家论更有深度，也荣获了第二十九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评论及其他部门奖项。作者权田万治把战前的推理小说比作深海鱼，因为这些小说都是诞生在黑暗时代之下的孤独者的梦想。
让我印象比较深的作家有两位，都是我之前很少关注的。一位是大下宇陀儿，另一位是梦野久作。大下宇陀儿的笔下，不乏用年轻人的残酷青春所谱写的镇魂曲，让我联想到了青崎有吾的煞风景的早间首班车，那是一本讲述青春是由尴尬编织的密室的短篇集。大下宇陀儿很少关心谜团的设计，和他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的同事甲贺三郎截然相反。他在一次访谈中提到，侦探小说里 why 的问题比 who 的问题更重要。虽然大下宇陀儿成功的预测了战后社会派的发展方向，但他的小说以家庭悲剧为主，带有一种古典的浪漫主义，和松本清张的小说完全不同。
梦野久作是一位对人的宿命有着深刻认识的作家。他的多部小说都是以讲述事实的方式呈现，以遗书，信件或者手记和独白为叙事形式。比如《脑髓地狱》的开头部分，独特的，日常的节奏感贯穿其中，口语式的表述让他的小说至今都能带来新鲜感。《脑髓地狱》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某日，主角「我」醒来，发现自己横躺在精神病房内，丧失了全部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我成了自己的侦探，努力追查我犯下的罪行以及唆使我犯罪的罪犯。在这部小说里，梦野久作宿命的美学被推向了极致。书中描写的那个世界虽然很疯狂，但作者的笔触又极富现实感。
《阿基米德借刀杀人》
这本小说是 1973 年，第十九届江户川乱步奖的获奖作品。阅读本作，是我的江户川乱步奖补完计划的一部分。故事讲述的是，一名高中女生因为堕胎手术不幸离世，但临终前没有说出男生的名字，反而喃喃自语着「阿基米德」。女孩的父亲发誓要揪出那个男生，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一名叫作柳生的同学在便当拍卖会上拍下了一份便当，吃了几口就中毒倒地。柳生的姐姐与一名已婚男士有不伦之恋，但不久后那名男士却离奇失踪。这一切，和阿基米德看似毫无关联，但又息息相关。
青春期的高中生因为叛逆所以和大人有代沟，而且观点比较偏激。虽然有时外在很强势，但心理上的不成熟又导致他们互相依赖，彰显出他们的脆弱。小说把这种叛逆和脆弱刻画的入木三分，比如很多学生无视母亲准备便当的辛苦，把便当拿去拍卖，换来零花钱。但同学们也是借着便当拍卖的机会来帮助班上条件不好的学生。便当拍卖这一处情节，既折射出高中生的心理状态，又和案情的发展有关联，安排得十分巧妙。在豆瓣上看到了陆秋槎的评语，才发现作者写作本书的年龄是 52 岁。离开学校这么久还能细腻的描绘出青春期的躁动和不安，可见作者的写作功底。
但本书的时刻表诡计用现在的眼光看比较平庸，就算放在当时，1958年松本清张就发表了《点与线》，相比《点与线》本书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而且情节的推动过于依赖巧合，如果犯人在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时候那件事没有发生，或者报道那件事的新闻没有被警察看到，推理就很难进行下去。虽然披着社会派的外衣，只是浅尝辄止的探讨了一下地产商人和周围居民的矛盾而已。结尾处，主持便当拍卖会的田中有几句言论显得过于刺耳，难免让人觉得作者有夹带私货的嫌疑，本来可以打三星半或者四星的书，我不得不再扣掉一星。
当初选择读这本书，90% 要归功于标题起得好，阿基米德让人印象深刻，起名字的方式和唐吉诃德超市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起这么个有些惊世骇俗的名字，副作用就是让我对内容有过高的期待，读完后反而因为和阿基米德的关联没有看过瘾觉得有些失望。
《赤朽叶家的传说》
赤朽叶家的传说是露露姐推荐的一本书，被誉为日本的《百年孤独》，讲述了拥有千里眼的外婆、既是暴走族又是漫画家母亲，和作为无名之辈的女儿一家三代的故事。这本书的前半部分以记述外婆和母亲的身世为主，夹杂着在风云变迁下小镇的面貌，确实让我感觉到了历史的厚重。最后的部分回归了推理小说的解谜，并且回收了之前埋设的伏线。这本书的内容比大部分推理小说都庞杂，很难用三言两语来概括，总之是一本阅读体验十分奇特的小说。
《糊涂虫》
阅读这本小说，其实是因缘巧合。宮部美幸我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她的作品读得不多，我看的社会派，大多是松本清张和东野圭吾的小说。
这次开始看《糊涂虫》，是因为都是描绘一个大杂院里的群像，和我刚刚看过的《我们的老院》类似。说点儿题外话，看《我们的老院》的时候，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
小时候，小区的院子虽然不大，而且停满了车，对我们这些小屁孩儿来说就跟一个足球场那么宽阔，天天在院子里踢球，不亦乐乎。人多的时候，用书包来当门柱。人少的时候踢不了大场，自行车的车棚有个不到两米宽的入口，就被我们当作球门。
院子旁边临着公园，夏天的晚上去里面乘凉，冬天的下午去湖上滑冰。那座破败不堪的公园就是我的百草园，经常去里面玩儿玻璃球和游泳，或者爬上低矮的土山，把小小的公园尽收眼底。
和作者不同，我没有再回那里看过。最后的印象，是车棚里东倒西歪，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还有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画着停车位的白线。小区拆迁的时候，老街坊陆陆续续都搬走了，现在的小孩子也不会向我们当时那样爱在外面玩儿，院子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光景。
所以趁着回忆还余音绕梁，便翻开了这本设定在江户时代，同样讲述大杂院的故事。
负责巡视深川北町铁瓶杂院的主角平四郎是个武士，职位是「同心」，相当于现在的巡警，负责巡视市容，侦查犯罪，逮捕犯人，跟班叫小平次，职位是「中间」。书的开头，讲述了几个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小故事。
第一篇故事，讲的是哥哥有了情人，情人看到哥哥瘫痪在床的父亲不愿意嫁过来，哥哥就想帮父亲了结，妹妹不同意，争执中失手杀了哥哥。
第二篇故事，桶匠丧妻，又染上了毒瘾，对女儿不管不顾，还想把她卖掉来还债，结果导致女儿离家出走。
第三篇故事，店里的掌柜和下女谈恋爱，生有一子，但老板不同意掌柜成家，并赶走了下女。多年后老板终于同意掌柜成家，掌柜的找了新的媳妇，第一个孩子此时已成为孤儿，来到了掌柜现在所住的地方。
随着故事的深入，糊涂巡警平四郎才发现，这一切都和多年前发生的一起事件有关。
书中角色的设计很有意思，小说中有个外号大额头的角色，可以凭借记忆记住所有听到的对话，在记录对话的时候眼珠子会往上翻，很像《沙丘》里的门泰特。还有喜爱丈量的弓之助，用乌鸦传书的佐吉，都体现了时代小说里人物塑造和近现代不同的特点。
和普通的推理小说相比，这本书对杂院里群像的塑造着墨更多，也许是更看重「文学性」。比如书中情节，处处折射出江户时代的社会等级分明。一家店的掌柜想要成家，还得看老板的脸色；已婚女性会把牙齿染成黑色，有「一女不事二夫」之意；「擅离参拜」指的是商家的佣人未得到主人的允许，前往伊势神宫参拜。
下部的开头有这么一段描写：与其凡事看得一清二楚，稍微眼花一些还比较好走——所谓的世道便是这么一条路。
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题字：难得糊涂，但这句话出现在推理小说之中，难免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有时候文学性太强，对于推理小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正因为如此，社会派兴盛的那些年，才会有作家想要把本格推理重新发扬光大，也才有了「新本格」。
诡计方面，我觉得和更加纯粹的推理小说相比还是弱了不少。唯一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参与调查的人们发现真相的过程是多么的曲折，因为最难分辨的谎话，就是掺了真话的假话。
《六个说谎的大学生》
六个说谎的大学生是23年4月份出版的一本小说，作者是浅仓秋成，被伊坂幸太郎和小岛秀夫推荐。在豆瓣2023年度推理悬疑图书榜单上，这本书排名第一。
六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参加了一家著名IT企业的招聘，并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了最后一轮。公司给出的题目，是以小组讨论的形式，探讨一个公司可能会面对的问题，并找到解决方案。如果六个人都有好的发挥，就全部录用。然而临近面试的前几天，HR突然宣布他们当中只能录用一个，让六个人讨论谁能被录取。面试开始后，一封神秘的信封出现在会议室内，里面居然是每个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普通的招聘面试瞬间画风突变，六人的言谈中充斥着尔虞我诈。最终犯人被找了出来，但多年后当初的胜者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到信件里装着每个人的黑料那里，我马上想到了《无人生还》。虽然身处闹市的写字楼，但四周仿佛刮起了凛冽的海风。这篇小说用一间会议室，人为的制造了一个「暴风雪山庄」，这样的设定让人拍案叫绝。六人投票的过程，也因为一个个爆料而变得扑朔迷离。面试当天众人指认了一个凶手，事后调查中，有人指出了一个凶手，随着调查的深入，真凶的身份才水落石出，完成了三重解答。更难能可贵的是，三重解答的转换非常丝滑，背后的情理和逻辑也经得起推敲。
说了优点，再来聊聊美中不足的地方。会议室里出现信封之后，有大段大段的心理活动的描写。然而这些不过是人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自然的心理活动，在如此显而易见的地方着墨太多，给人的观感有些啰唆和拖沓，削弱了众人群枪舌剑的紧张刺激。本作涉及的诡计，一个是不在场证明诡计，一个属于心证分析的层面。不在场证明诡计偏弱，对东京比较熟悉的读者可能很容易看穿。
我还想吐槽一下这六个的设定，没有一个人是东京大学来的，作者还特意点出了东大这种名校毕业不一定就是高材生，感觉作者是东大黑。 还有最后的反转，写的有些过于暖心了，难道是要评选感动东京十大人物吗？
让欧美犯罪悬疑小说再次伟大
今年参与了一个推理书籍榜单的投票，前十名被日系推理小说霸榜。为了让欧美推理作品再次伟大，我决定最近多读一读欧美的作品。
《亡者归来》（英文原名是《Fool Me Once》）讲的是Maya去参加她的丈夫Joe的葬礼之后，住过同一宿舍的多年好友送了她一个监控相机，用来远程监视保姆带娃儿。她却在相机里看到一个令人吃惊的画面——Joe正在和她两岁的女儿玩耍。虽然Maya无比渴望她丈夫还活着，但她能相信眼睛看到的事情吗？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她不得不直面过去，那些人生中最黑暗的角落。
「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主题，无论是作者自己担任编剧的《无证之罪》，还是《真相捕捉》里都有涉及。死者复活也在我刚看过的宫部美幸的《糊涂虫》里出现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意识到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本书的主题和我的兴趣点很契合。
这本书足足用了五章才来到第一个爆点——Maya发现她死去的丈夫出现在了家里的监控画面里。但阅读前五章却不觉得索然无味，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因为作者使用了单线叙事，没有双线那么吊人胃口。
但作者对于细节的把控太过精准了，具有非常高的文学性。比如Maya陪伴女儿读的什么书，还有女主角在部队服役的时候开的什么型号的直升飞机，都作了细致入微的描写，让我不禁感到作者阅历或者说想象力的丰富。
对比同样涉及到「死者复活」情节的《糊涂虫》，可以一探东西方推理小说的差异。在宫部美幸的笔下，暴力元素出现的比较少，更多的笔墨用于描绘人物之间的互动，和恩怨情仇。而此书中则充斥了更多暴力的元素，比如大量的关于武器细节的描写。此外在很多美国推理小说中，背景板里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美国士兵在中东地区的军事行动。看过一个HBO播出的美剧《In Treatment》，有个军事行动的士兵误杀了平民却丝毫没有罪恶感，和本书的主角极其相似。
东野圭吾的《麒麟之翼》和本作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核心情节都要追溯到主角们学生时代发生的事情。虽然两部作品都浓墨重彩的讲述了家族之间的亲情，但《麒麟之翼》更多的是放在亚洲父权社会的背景之下，每个人的行为都受到他人的强烈影响，而本作里的角色都具有强烈的独立性，这也和欧美强调个体而非集体有关。
我想起了去年去东京，还专门到加贺恭一郎系列的拍摄地人形町打卡。反观欧美的悬疑推理剧，无论拍的多么好看，除了《马耳他之鹰》和《神探夏洛克》外，几乎没有让影迷圣地巡礼的地方。
小说里有两处可以算是彩蛋的情节。一个是对福尔摩斯名言的引用，推理迷看了会感到十分亲切。其实书中的关键情节和《魔鬼之足》很像，但为了不剧透就不深入聊这点了，想必福尔摩斯迷看完懂得都懂。还有一个是对歌词的引用，比如梦龙的《Demons》。印象中，我中学时期看的不少韩寒的书，不少地方都出现了歌词。没想到欧美的推理小说也会这么干。
我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啃完了英文原著。这本书的节奏保持的很好，虽然结尾稍微有一点要崩的迹象，但被一个反转抢救了回来。而且这么社会硬汉派的一本书，居然还用了个本格诡计，五星好评是毋庸置疑的。
弗兰克·蒂利耶感染
2023年推理书籍榜单引进榜的前十名中，唯一上榜的欧美作品是法国悬疑推理作家弗兰克·蒂利耶的《两度》。很荣幸的收到了好奇文化编辑赠的《未完成的手稿》和《两度》，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弗兰克·蒂利耶的小说。
但我很久没有看过法国推理小说了，上次还是很多年前看《黄色房间的秘密》。虽然最近几年看日系推理比较多，我刚开始接触推理小说，却是从欧美的作品开始的。阅读《未完成的手稿》的过程中，也会时常想起之前看过的欧美推理作品。
本书的序言在讨论一部未完成的手稿——很像喜鹊谋杀案，那也是一部关于作品的手稿的作中作推理小说，甚至也出现了回文等元素。就连豆瓣的简介也同样适用于本书：两个互为镜像的平行世界，衍生出双倍的邪恶；是书中混乱的字符跃进了现实？还是现实早已写好宿命的剧本？
顺带一提，《绅士刑警》第二季第十集里，讲到了一个被害的小说家丈夫，也发表了一部没有结尾的小说。
序言过后，剧情的发展十分迅速。先是杀人，然后飙车，感觉像在玩儿GTA。读者很快就能知晓案件的背景。一个前科累累的男人抢了一辆车，出车祸身亡。在他的后备箱里发现一具女性尸体，双手被砍断。一名女性作家的女儿被名叫「旅行者」的连环杀手残忍地夺走了生命，埋藏尸体的地点至今下落不明。
失去女儿，连环杀手，多年前的悬案，这些要素让我想起了一部itv的悬疑剧《坦白》，根据出租车司机Chris Halliwell的真实案件改编，马丁·弗瑞曼在剧中饰演负责调查的警探。巧合的是，本书中同样出现了「华生医生」。
弗兰克·蒂利耶的文笔具有很高的水准，尤其是对于角色的塑造非常出彩。比如焦尔达诺的人物设置非常巧妙。失去女儿，凶手又不肯透露藏尸地点，琳妮和他的丈夫被复仇的火焰填满却无处发泄，在城堡里被关押的警察焦尔达诺是这种怨恨的具象化。
还有绰号「马铃薯先生」的瓦迪姆警官，作者是这么描述的：厚嘴唇，招风耳，两只圆眼睛像是从纸上剪下来的两个洞，直接粘在了鼻子的两侧。寥寥几笔，让我立刻想起了曾经担任过皇马教练的西班牙教头博斯克，绰号也是大番薯。
就推理小说而言，剑鱼的伏线从开头到结尾贯穿始终，就像电影里的麦高芬那样吊着读者的胃口。用国际象棋来类比案件的推进也十分有趣味性。作家琳妮和警探维克的调查经历颇具硬汉派风格。
作者对角色的心理分析细致入微，比如作家琳妮可能患有潜隐性记忆障碍，看过的东西会被记忆重新包装，以为那些创新的想法都是自己的。我也读过不少侧重心理活动描写的侦探小说，但「潜隐性记忆障碍」这个概念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瑕疵也是有的，出了问题的地方在节奏。
作者对节奏的把控稍欠火候，有些地方给我一种强行延缓或者推进节奏的感觉。比如朱利安遇袭后的失忆，像是作者在有意这么安排来拖慢案件的进度。还有寄宿学校的看门人，能很快的想起三十年前关于凶手的事情的细节，也让人感觉是作者刻意安排的。
如果之前两点还可以认为是服务故事的发展而情有可原，那寄给关押在监狱的连环杀手的信里能隐藏那么多内容而不被警察发现就稍显离谱了。我看过一本《我在女子监狱当狱警》的书，里面讲了对寄给犯人的信件的审查有多么严格。
不是说这个情节多么不可信，其实狱警出现纰漏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作者对节奏的把控稍微有些脱节，反应到情节的安排上，就是出现了此类不太寻常的地方。
但更本质的原因，还是因为核心诡计不足以撑起一本书的体量，作者不得不在节奏上做出一些调整，说白了就是强行加戏来弥补诡计的不足。而这种节奏上的变化容易让读者察觉并产生疑心，所以最后的反转我其实已经可以猜到大部分，削弱了一些意外的感觉。
但现当代欧美作品本就轻诡计重悬疑，本书的悬念设置还是很勾人的，几乎做到了全程无尿点，尤其是后半部分，更是让我一口气读完了。综合来看不失为一本佳作。
《两度》讲的是2008年3月9日上午，朱莉的父母来到萨加斯宪兵队，报案说前一天和女儿失去了联系。既是朱莉父亲又是警察的加百列也参与了调查，然而一觉醒来后，他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2020年，但他完全没有过去十二年的记忆。
失踪的女孩，林中发现的自行车，这些情节和我们播客的一期节目《木箱中的女孩》不谋而合。更巧的是，女孩进行训练，是为了去慕尼黑参加比赛，播客里那个案子就发生在慕尼黑。
和前作相比，这次的开篇毫不拖泥带水，一下子就让我陷入了一种紧张感之中，作者对悬念的设置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这次人物的失忆更加彻底和混乱，只是睡了一觉，就丢失了十二年的记忆，就好像在看诺兰拍的电影。只是调子起得这么高，不禁让我担心后面会烂尾。不过看完全书之后，虽然最后结尾部分稍微有些仓促，但节奏保持的还不错。
看这本书时第一次听说非典型心因性失忆症，虽然对患病的人来说很不幸，但出现在推理小说中却是一个绝佳的素材，能很好的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
作者的文笔依旧出色。对人物的描写还是非常精准，比如「系着红领带，留着稻草头发的胖子」，一眼就能让人知道说的是谁。精妙的比喻也比比皆是，加百列走在红灯区的时候，「仿佛一粒不小心落进润滑良好的机器里的沙砾」，还有他调查到那幅画的作者而牵扯出很多线索，「就像扯出了一根意大利面条」，书的最后加百列就像「一部锁上的相册，只有少数几个人感兴趣」。
这本书的译者注对理解内容很有帮助，比如介绍了法国警察系统。我想起来去巴黎旅游的时候，时常在大街上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察，但因为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记不清是民警还是宪兵了。
读完两本「凯莱布系列」，隐约感觉凯莱布有点儿像馆系列里的中村青司，只不过囚禁人们的不再是实体的建筑，而是无形的文字。《两度》和《未完成的手稿》联动的方式，也让我联想到吴非在《胜者出局》中联动《和骑士度过的那一夜》。
我能想到的唯一缺点，可能就是五十五岁的加百列在后半部分接连和年轻人搏斗而不落下风，比如在水电站那里能狂飙追逐大卫，之后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仓库，还能束缚住对手，主角光环开的有点儿大了，跟他之前失去女儿的颓废父亲形象不太相符。
和《未完成的手稿》相比，《两度》进一步弱化了诡计的存在感。可能有的读者会觉得这也是一个缺点。其实对于欧美犯罪悬疑小说，我个人觉得只要悬疑感维持的好，与其生硬的加入一个诡计来撑门面，倒不如索性放弃对诡计的追求。
因为硬凹出来的诡计会破坏叙事节奏。保持一个良好的悬疑氛围，也能吸引读者不断阅读下去。江户川乱步的《孤岛之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除了氛围感，本书的「剑突联胎」也有几分神似《孤岛之鬼》里的连体人。
所以我在阅读《两度》的时候，没有了《未完成的手稿》那种前后脱节的感觉，几乎是一口气从头读到尾。
自从看完了两本好奇文化的赠书之后，就迷上了弗兰克·蒂利耶。这位法国悬疑小说作家，总能迅速的勾起我的好奇心。《影像感染》更是让喜欢电影和推理小说的我双厨狂喜。
我阅读本书的时候，正巧在欧洲出差。冬季夜晚寂寥的街道，让我如同沉浸在欧美悬疑作品里。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叫做吕多维克的电影爱好者，淘到了一个没有标签的老电影。可他看完没多久，却双目失明。同时，在一个外省的小城市发现了几具埋在地下的没有眼睛的尸体，而此前那里最严重的犯罪不过是没有将垃圾分类。
记得看过一个美剧，好像是《Lie To Me》或者别的犯罪悬疑剧，里面有个连环杀手，总是把被害者弄成瞎子，这样她们就没有能力在法庭指认他了。
弗兰克·蒂利耶的作品大多把犯罪的舞台放在偏僻的小镇，和阿婆有点儿类似，似乎也在描写乡村秩序的崩坏。不过他笔下的小镇相比阿婆的作品更加粗粝，就好像时常刮着凛冽的海风，一点点腐蚀着人们的心灵。
弗兰克·蒂利耶的文字流露出浓浓的硬汉派风格。比如他这样描写年轻的警探：「他肯定在给妻子打电话，告诉她今晚可能会晚些回家。很快，他会连电话都不用打了，长时间不能回家是这个职业所必须的。而且几年后，他会明白，实际上这工作就是要学会独自和恶魔一起生活，在破旧的小酒吧喝几杯，独自咽下自己的心酸，直到再也无法忍受。」
作者对惊悚的程度拿捏的异常精准。如果程度不够，就不能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但程度太重又会让人觉得纯粹是意淫。
蒂利耶的小说里总是穿插着一些流行文化元素，比如多次提到的希区柯克，大卫芬奇，而且这本里面居然出现了丁丁历险记。夏戈警督去埃及查案的时候，对面坐着的警官就像是《法老的雪茄》里的拉斯泰波波罗斯。
但他的小说有个通病，就是快到结尾的时候，会显得比较仓促。相比之后的作品，这本小说的问题更加突出。揭露真相的时候，是靠反派口述发生的事情，用了大段大段的独白，像是在看戏剧而不是悬疑小说。后来的《未完成的手稿》等作品是通过人物的行为来揭示，观感就好了很多。
也正因为节奏把控显得有些青涩，我没能像阅读《两度》那样一口气看完这本书，而是断断续续看了一周左右。因为有珠玉在前，加上期待过高，这本书的阅读体验只能打三星。如果一直在追他的作品，按照发表时间先看了这本再看之后的，我估计会打四星。
结语
2023年有许多现象级的作品我还没读，比如白井老师的《象首》，只能之后慢慢补完了。过去的一年很高兴能看到推理小说的魅力不减，除了赤乌堂的榜单外，时晨老师也组织了推理榜单，他还和绫辻行人，斜线堂有纪进行了对谈。我也有幸和撸撸姐还有吴非老师在播客中聊了聊推理。
新的一年，仍然有不少好书值得期待。紫金陈又出了一本新书，叫《长夜难明：双星》，虽然看评论质量不如以前，但起码现阶段紫金陈还是国推第一梯队的作家，他的书只要出了我还是都会看的，根据紫金陈的《坏小孩》翻拍的《Gold Boy》也令人期待。另外我非常喜欢的青崎有吾也带来了新作《地雷格力高》，我刚刚看完第一个短篇，可谓校园版的《欺诈游戏》。
看过一部叫做《但是还有书籍》的剧，记录了形形色色的爱书之人。因为书店的存在，总会觉得眼前的苟且是可以承受的。在无聊的时候，面临挫折的时候，觉得被生活所困，还可以安慰自己说，「但是，还有书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