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人而言,福州算不上是一个排名靠前的旅游目的地,甚至,许多外省人对福建的第一印象,往往停留在「花园城市」厦门,而非省会福州。

福州这座城市,既走出过许多位深刻影响中国近代史发展的名人,也曾诞生过作为「中国近代海军摇篮」的马尾船政学堂,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的另一面,依然有许多不容错过的精彩。这里既有传统浓厚的的宗族村落与人类学中的著名田野点,也有与通商文化深度交融的异域风情。

这座城市也是我的祖籍地。我曾无数次地到访这里,与福州的大街小巷有着许多不解之缘。然而,对我而言,她现在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于是,在春节前乍暖还寒的这段时间,我开启了一次非典型的福州之旅,去看见这座城市的 B 面。

螺洲与义序:传统宗族村落与人类学的田野

和其它南方村镇无异,南台岛上的螺洲与义序,时至今日依然存留着完整的宗族传统。祠堂依然是这片区域的活动中心,村中大小事,大多数时候仍以宗族的名义合力完成。城市化的脚步不断侵蚀着传统宗族村落的生存空间,它们与城市的边界,也不如曾经那样清晰。螺洲与义序,虽然这两处村镇并非是福州典型的出游目的地,但在这里,却能看到福州最传统的一面。

宗族在各类事务中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帝封江边,涛声依旧

帝封江,即闽江支流乌龙江位于义序、螺洲一段的水面名称,相传与宋末元军南下时宋室幼皇帝南逃的故事有关。此处是乌龙江最为宽阔的一段水面,继而往东,乌龙江便重新与闽江河流,朝东海奔流而去。

帝封江边

当年发生在帝封江边的传奇故事,现在已无据可考。不过,江面澎湃的涛声,似乎记录着这个古老村落的悠久历史。帝封江岸边的天后宫,供奉着沿海一带人民的传统信仰。在航海技术尚不发达的时代,他们相信,天后宫能保佑往来航船平安无事。对出海的人们来说,天后宫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帝封江边的天后宫

在螺洲古镇中,最富有韵味的建筑当属螺洲陈氏五楼。螺洲陈氏五楼是晚清重臣陈宝琛的故居,园中的五座楼按建筑时间先后依次是赐书楼、还读楼、沧趣楼、北望楼和晞楼,总占地面积4113平方米,为中西合璧的建筑,集南方私家园林意味和北方庭院风格于一体。

赐书楼

始建于清末民初的陈氏五楼,既葆有传统士大夫的雅趣,又融合了西方舶来的风格。这里曾收藏过大量的清代御赐图书和民间善本、金石碑刻和书画墨宝,整组建筑是福州著名的古典园林建筑和最大的私人藏书楼。或许,这便是最早开埠的福州与世界交融的证据。

冬日的螺洲,并没有多少外人来访。走在古镇的街巷上,似乎显得有些突兀。伴随着悠久的历史,这里的日常日日如常。

义序,一如那个义序

义序公交站

义序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宗族村落。人类学家林耀华先生的《义序的宗族研究》一书便以此为田野点,林耀华先生在义序做田野调查时,这个近万人的村落有98.4%的人口为黄氏族人。《义序的宗族研究》中国人类学学者以参与观察法研究中国汉族的家族、宗族而写成的第一部人类学专著。《义序的宗族研究》建立在林耀华先生对义序当地深入全面的实地考察基础之上,既表现出明显的功能学派影响,又旁征博引,结合了大量典籍的内容,足见老一辈学人功力之深厚。

《义序的宗族研究》豆瓣页面与义序站的合影

小亭寄托侨胞意,大路通达故乡情。

村口的凉亭名曰「旅星亭」,没有人能够说清,到底有多少离别的故事曾在这里发生,又有多少重逢的感动在这里上演。这座亭子能昭示的,便是一代代闽人无论身处何处都无时不刻胸怀家乡的情思。

旅星亭

宗族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全族人所供奉的祠堂。祠堂的建立,原是为祭祀,崇拜宗祖,感恩报本,然时过境迁,祠堂的功能,不复仅限于宗教方面,其他功能也渐渐附着产生。祠堂化作族人交际的场合,变为族老政治的舞台;公众意见由此产生,乡规族训由此养成,族人无不以祠内的教义信条奉为圭臬。

林耀华先生在《义序的宗族研究》中对宗祠的作用作了阐述。时过境迁,随着城市化脚步的不断推进,义序也和南台岛上的其他村落一样,逐步打破了由宗族构筑起的边界,变得更加多元与包容。即便如此,我们依然随处可见中国南方传统宗族留下的痕迹。义序黄氏宗祠依然是这片区域内最辉煌的地方,宗祠的侧门并不紧锁,祠堂两旁挂满了文武功名匾,无时不刻不在昭示这个家族曾经的无限辉煌。

义序黄氏宗祠
义序黄氏宗祠内的功名匾
义序黄氏宗祠

年关将至,义序的街上一如平常的熙熙攘攘,街边店铺摆出的春联平添了几分年味。街口的煎包刚刚起锅出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开始置办年货。南方村镇的日常无时不刻不在义序上演,当地人不会关心自己的家乡在人类学领域如何出名,只是年复一年地依着自己的传统度日。

义序,一如那个义序。

乌石山上,海阔天空

乌山又名道山,为福州「三山」之一(另两山分别为于山、屏山)。乌山本身不高,却位居福州城中,又有多处别致的景观,其因此而出名。乌山脚下的乌塔,与于山的白塔遥相呼应,被称为福州城中的「两塔」。

乌塔与石塔寺
石塔寺

在乌山的一众景观当中,最富特色的当属摩崖石刻。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在游历乌山后,时常有感而发。或留诗一手,或留墨宝一件。他们的墨迹经人拓印在山石之上,由笔墨所展现的瞬间便长久地留存在乌山之上,任凭风吹雨打。

「第一山」

「海阔」「天空」这对摩崖石刻十分引人注目。这两块时刻落款为乾隆年间,正楷笔画苍劲有力,同周边环境融为一体。这对石刻上的字迹,有一说为康熙皇帝亲笔手书。

乌山摩崖石刻「海阔」

冬日的福州并不怎么寒冷,四处可见常绿的树木。经历了一波短暂的气温回升,配合户外的景观,行走在乌石山上,春暖花开、甚至是初夏将至的感觉迎面而来。

福州与欧洲的距离,一如从泛船浦到中洲岛那般近

作为《南京条约》中划定的五个通商口岸之一,自1844年开埠后,福州与世界的联系愈发紧密。从东海溯闽江而上,就能来到福州城中。在那段时间里,福州与西方世界紧密交融,西洋文化在这座城市的范围内留下了浓厚印记。

在地图上,从泛船浦教堂到中洲岛不过1.5千米远,若是步行,也只需二十多分钟。福州与欧洲的距离,一如从泛船浦到中洲岛那般近。

泛船浦天主堂:江风海韵今犹在

那里有一座教堂,有绘着宗教故事的彩色的窗棂,窗内传出圣洁的音乐。这一切,如今只在我的想象中活着,与我同行的年轻的同伴全然不知。失去了的一切只属于我,而我,又似是只拥有一个依稀的梦。我依然顽强地寻找。我记得这鲜花和丛林之中有一条路,从仓前山通往闽江边那条由数百级石阶组成的下坡道。

这段文字来自福州籍作家谢冕的《消失的故乡》,初见这篇文章,是在学生时代的一道语文阅读题中。当作者回到日夜萦绕心头的故乡,儿时记忆中的教堂已经破败,回忆也在此刻不复存在。文中提到的教堂,就是闽江边的泛船浦天主堂。

泛船浦天主堂钟楼

泛船浦天主堂始建于1864年,并于1933年重建,为哥特式建筑风格。教堂的钟楼高达二十余米,据传,昔日钟楼的报时声可悠扬十余里,其至今仍为福建省最大的天主教堂。前些年,泛船浦天主堂一度破败,在历经了神父楼的平移和长时间的修缮后,才重新以真实面目示人。

泛船浦天主堂神父楼

那个年代的福州,一度繁华。南台岛上,既有仓前山上各国的领事馆、洋行、教会、学校和医院,也有仓前山南麓的跑马场。泛船浦教堂所在的这片区域,当年被辟为外商的新港,供东西往来的船舶停靠。

伫立在泛船浦教堂旁,千帆共栖的场景犹在眼前。

闽江的涛声依旧,这座带有浓郁异域风情的教堂,记录了那段时间闽江两岸的繁华景象。也正是在这里,东西方的文化实现相遇与交融,赋予了福州这座城市与众不同的文化气质。现在,这座教堂再次同周边环境融为一体,除承担宗教职能外,也成为了一处静谧的去处。

中洲岛,破败的商业梦想与残存的城堡

中洲岛是闽江之上的一座小岛,由解放大桥连接两岸。中洲岛上曾经有许多五口通商时期遗留的历史建筑,却因一场人为的浩劫,历史建筑被拆迁一空,转而为巨大的仿欧式古典建筑所填充。

本世纪初,中洲岛被当地政府规划为一个步行购物岛。在官方的大力支持下,该岛由社会资本斥巨资改建成了一个充满欧陆风格的「童话城」「购物岛」。可谁曾想,由于定位失败与经营不善,中洲岛一度沦为「地摊岛」,草草结束了它的商业生命。

深陷产权纠纷,中洲岛的改建与拆迁计划至今仍未有实质性推进。带有浓郁现代风格的仿欧式古典建筑内空无一人,在夕阳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突兀。相较于它原本的使命,现在的中洲岛似乎更以探险地和取景地在福州出名。

连接闽江两岸的解放大桥上日日车水马龙,和中洲岛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

从泛船浦到中洲岛,不经意间,给人以落入欧陆之感。而这一切,离我并不遥远。

中亭街与上下杭,照进现实的繁华

解放大桥北岸,是中亭街与上下杭。相较于南台岛上的异域风格,这里显得更富有生活气息。中亭街曾是福州最繁华的街区之一,在电商和直播还没有兴起的年代,这里云集了大大小小、种类多样的商户,一度是福州人的「逛街胜地」。

上下杭位于中亭街西侧,在五口通商的年代,这里曾是华商的聚集地。财神庙、商会,凡是与「钱」相关的建筑在这里聚集。历经时代的洗礼,这里一度破败不堪,然而,改造后的上下杭却成为了又一处毫无特色、全国可见的景点,不禁令人扼腕。

这座城市,还有千面

协和大学闽江东,世界思潮此汇通。

在这座城市,曾经有一所教会大学留下过厚重的足迹。现在,他早已隐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被人淡忘。这所学校只存在过短短的三十余年,但却是动荡年代中,这座城市努力与世界交融的一个典例。

福州的面孔千变万化,每一张都值得被我们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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