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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又是在讲课，是公益项目。分文不取，但有资质门槛。
这群小学生来的时候，有做父母的见到整整19页的彩印材料，几乎慌了神，连问这个是不是对小孩子来说太难。可是一开讲，从「最简单的一问一答是什么样」聊起，就有不大礼貌的小孩子在角上评论：「废话」。
讲完一个半钟头，用掉19页材料当中的一半（正好是我写的「一节」内容），我又逮住这位不礼貌的男孩子——「还觉得是废话？」
「一点一点就变难了」，他承认。
那还用说！小儿辈哪里知道要写讲义带着他们一步一步向前的辛苦。讲义不是专给一两个人读的，需要照顾到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脑子好动的、性格内敛的……各式各样的小孩子。
要命。
幸而还有「一点一点变难」这个方法可用，它后面的假设，就是一条——「读书、思考、提问」等等看起来纯粹是吃天赋的事情，跟跑步、游泳、骑自行车一样，都需要窥得方法、持久练习。缺一不可。
方法的持久练习到底练什么？是抄写背诵？记要点？自然不是。其实就是从小孩子口中的「废话」开始，练习提问、观察问题、改进问题，逐步加深。可是这样一直前进，到他们长大的那一刻，究竟会成长为何等模样？就讲个近日故事吧。
颜宁发了条微博。
她是结构生物学家，「清华最年轻的教授」出身，普林斯顿任教，现在是筹备中的「深圳医学科学院」创始院长。
但微博内容没谈什么大事情大人物，只是学界常见的「招生教授抱怨学生一代不如一代」。
学生是本科生和硕士生，全国生物医疗相关专业里成绩最优良的一群，分数高、发表多，得以进入博士生推免面试。颜宁的抱怨因一个提问而起：
「假设时间来到10年后，你已经成为一名PI（Principal Investigator， 即独立带领一个实验室的博导），你拥有所需要的所有资源（优秀的科研团队、充足的经费、完善的实验设备、大把的时间），那你最想探索的科学问题是什么？换一种说法，这一辈子有什么科学问题或者技术难题，你能解答或者突破，就觉得今生无憾了？」
当然是没人能给出个像样的回答。看看咱们引以为豪的中学，自然能明白其中缘由。
颜宁发出这条微博后，有许多支持，但也不乏批评。「这不能怪参加面试的孩子。甄选他们的标准，本身就已经把你想要的候选人排除在外」「从小到大就没有怎么教过，现在又指望他们能够有大眼光、大愿景、大梦想，怎么可能呢？」
当然也有人说，颜宁的视角太多「精英的傲慢」，直接把为了找份收入丰厚的工作而考进名校、寻求读博的孩子排除在「科学共同体」以外。这位批评者真的这样想？挺好，只不过为了这样的目标，就不该在生物这个学科里浪费年华。
不过，「优秀的科学家总得有最想探索的科学问题」，这一点没有人直接反对，世界还没烂到底。
颜宁出的这道面试题，其实是不论什么学科的老师都希望拿来问后辈的题目，也是无数苦于考核压力、经费与项目的年轻研究者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想起的初心。问出它、想要回答它，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足与以培训、模板为生者道也。
这问题检验的绝不是「知识」和「解题技巧」，归根结底就是想看看四个字：志同道合。你是真心尊重我们在这条路上付出的无数努力、检验过的无数错误的吗？你是为了跟我们一样的理想而投身这条以「走进死胡同」和「成为垫脚石」为常态的苦路吗？
如果是，那眼中除了功成名就、除了「知识体系」，就必定有「人」——提出问题的前人、留下疑问的前人。
然而这也和「方法」有关？当然。
张五常2000年的一篇文章这样讲：
「细读是一项大投资。时间、精力与排山倒海地投入，没有尝试过的不知其苦处。想当年，读佛利民《价格理论》的第五章，那关于成本与供应曲线的，细读几遍，突然发觉佛氏说商人争取的是非合约的收入，大有新意，于是从头细读几遍。之后又发觉佛氏说，垄断者面对的需求曲线是他的平均成本曲线，若有所悟，又要从头细读几遍。上述的细读，重点不单是明白内容，而是要找寻作者的推理思维。明白内容而不明白作者怎样想，不是真正的明白。这解释了为什么认真地读书是那样大的投资，也解释了为什么思想平庸之作不堪一读。」
眼中有大问题，则问题背后至关重要的思想又怎么可能藏得住。能够把「思想」从「知识」「结论」「定理」「公式」当中读出来，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把这看作「方法」，则这方法绝非重重封藏不肯示人的独门秘籍，却也不是花上一点钱听上一堂课就能原样复制的街头把式。是要从最简单的思想技能开始，不逃避，不轻视，不急躁，一点一点练习下去。
如张五常所说，是大投资。但你能判断是否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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