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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少数派仅对标题和排版略作修改。


我感觉,在我生活不断赛博化的过程中,我失去了对它的控制。夺回控制权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这一切的源头:我的身体,是个进化缓慢的原始人。

毫无疑问,我和这个社区中的大多数朋友一样,热爱电子产品,特别是那些看起来酷的,有着近未来色彩的产品。可能这是我从中学就养成的习惯,在那个电子产品的测评还只着重于手机这一个品类的蛮荒时代,我会反复看那些我喜欢却没有能力购买的产品的视频和文章。透过一张张精心拍摄的产品图,去想象自己也能拥有的感觉。

黑莓 Q5 这款手机,我看了很多产品图,心水了很久,只是当时没有能力入手

后来我有一些收入了,也会在能负担的范围内买来一些心水很久的产品。购买的感觉总是很好的,会体验到新的交互方式、新的 UI 设计、新的加工工艺,这些事情从来都让我着迷。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会有新的手机会进入我的生活。电脑和其周边产品自不用说,IoT 的浪潮带来了智能家居,可穿戴设备的兴起让我买了手环和手表,童年喜欢而得不到的游戏机也成为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上中学的时候书包中装了四五斤的教材和笔记本,后来一个 iPad 取而代之;曾经写在本子上的草稿,如今存放在在线的服务器中;桌上一直会摆着的时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旧 Apple Watch。

生活形态的改变,像极了特修斯之船的隐喻。总觉得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那些我们曾经不使用电子设备的场景,被更方便的设备所取代。设备会给我带来或便利或新奇的体验,但我也逐渐失去对生活的掌控感。因为最近的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一天的生活,就是让不同尺寸不同用途的屏幕因为我而亮起,彼此接力,直到我入睡为止。

这样的失控让我在内心层面感到不安。

Vision Pro 这款产品无疑是令人兴奋的。这或许是混合现实的设备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成为每一个人都愿意去讨论的话题。我无意去探讨技术应用,或者目标用户这样的话题,也没有能力去分辨这样一台设备是效率工具还是娱乐终端。我最在意的是,这样一台或者说一类设备,会如何塑造我们未来的生活

在过往的生活经验中,无论是显示器,或者电视、投影仪,总是存在于一个客厅这样的开放的空间当中,画面上的信息会给到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人。一家人可以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综艺节目或者电影,讨论其中的内容,长辈会分享他的看法和经验,有些想法被接纳,有些则飘散在空气中。

在一个空间中,面对着共有的信息议论家长里短,是我们人类社会一直以来的代际间传递经验的方式。荷马和苏格拉底的时代是这样,广播和电视的时代是这样,如今依然是这样。在终将会到来的未来,是否会因为穿戴式显示设备的普及,信息不再会被共享,客厅闲谈会消失。亦或者说,那种理想的,在家庭空间中交流的生活方式,已经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出现而消失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只是各自刷着手机。

对于显示设备即将迎来降噪耳机化时刻这件事,让我在经验层面感到了不安。

面对 Vision Pro 这类产品,我总是会把自己带入右边这位女士的视角。

每一次的购买决策之前,我都幻想我能使用好这个产品,让我自己的生活达到更好的状态。这样的想法无疑落入了消费主义的窠臼,但是更糟糕的是,我不能如同想象中一样使用好每一个购买的产品。有些让我沉迷,有些躲在角落里吃灰。所以,当 Vision Pro 这样更加「入侵」私人生活的产品出现的时候,我的身体会本能地做出防御。

为了找到问题处在了哪里,我可能需要用二分法的方式看待我自己。如果是认识层面出现了问题,那是大脑还不够清醒;如果是行为上做不到,那是身体还不够灵活。

我总觉得我的大脑是勉强跟上这个时代的。移动互联网也好,万物互联也好,通用型人工智能也好,这些概念总还是能被厘清的。我清楚一遍又一遍解锁手机也好,沉迷社交网络的信息流也罢,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更深一层,生命中是有一些时间可以被浪费在所谓的「无意义」之中。

那么让我困扰的就是身体似乎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反应。这也不能责怪这副躯体,因为和我们远古的先祖比起来,或许大脑进化了许多,但是身体除了变得羸弱一些以外,总还是没有改变太多。我决心让我的身体得到更好的感受,但不会通过去了解更多的关于如何放松、如何控制自己行为的理论。我相信我的身体还是敏锐的,如果不去刻意忽略他的感受。

减少屏幕时间的最好办法,不是控制屏幕的使用时间,而是找到屏幕之外能让自己投入时间的事情。照顾好身体的感受,也不是去对抗那些让我身体感受不好的行为,而是去拥抱那些感受好的行为。

具体来说,我做了三件事情:

  • 早上起床后站在阳台上吹风、呼吸新鲜空气;
  • 走在通勤的路上不戴耳机,感受自然的声音;
  • 有浴池的时候,把身体泡在热水里。

一直以来,我都有起床后通风的习惯,但总是打开推拉门后,转头就去玩手机了,从未踏进过阳台一步。最近,我摆一双拖鞋在阳台,走进阳台,站在阳光中,呼吸清晨的空气。

一直以来,通勤的路上,播客的声音填满了我的时间,消解了我的无聊。最近我摘掉耳机,发现可以听到鸟叫、虫鸣、自行车的铃铛声,和孩子们的嬉闹。

一直以来,淋浴就足够我清洗身体里,早点从浴室出来,还能省出时间多看一个视频。最近我更满足于被热水环绕的感觉,整个人会慢慢松弛在热水中,脑中一片空白。

原谅我还是有点想炫耀,这是我从阳台上眺望到的风景。

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分析,每一件我提到让我身体感受非常好的事情,都能找到一套理论依据。但我不是没有求知的兴趣,而是没有求知的动力。有些时候知道了那些道理也不一定能做到行为上的改变,有些时候好的习惯养成了,就不再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根据。

做出这些小改变以后,我整个人的状态确实也变好了。

  • 我不会因为一直在琢磨某个事情,而让身体频繁地出现焦虑反应。比如无意义地解锁手机。
  • 生活中多了一些主动放空的时刻。大脑会停止思考,身体会进入一个舒服的状态。
  • 每天有精力做事的时长依然是十二三个小时,但是这段时间内疲惫感降低了。

这段时间的调整,让我更透彻地观察了我和我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我的身体和我的认知终于达到了和谐共处。我或许可以用大量信息去灌溉这个大脑,但不能只通过调节睡眠、营养和运动这些变量去调适我的身体。我的身体还没能进入这个赛博时代,他只是个穿着现代纺织品的原始人,所以要给他感受得到的好的体验。

余生还很长,很多事情依然要仰赖这个身体。所以,我要照顾好他,住在我身体里的原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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