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想要不一样的威尼斯

去威尼斯纯属偶然,我这个不喜欢凑热闹的人怎么会向往去自古以来游人如织的国际知名旅游城市呢?对于意大利至少也应该先是罗马啊,而且很早之前,看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建筑读物的时候,我心里还默默想要先在希腊雅典卫城走过,才能去罗马。但是,因为偶尔听一个艺术家弟弟说威尼斯2022年的双年展质量比较高,而且威尼斯还有很多博物馆,于是在10月的时候,我就决定去看看。

到威尼斯的前几天,我还挺做作的。从大陆坐公交车到了主岛,看着兴奋的游客们各种拍拍拍;看着夹着画板,背着书包的学生们匆匆走过;还有热情忙碌的机械脸店员,我想疏离这些,想去寻找一般人看不到的威尼斯。于是,我把手机放包里,凭感觉,沿着运河道走走看看,而且还特意不走主运河。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孩子。但奇怪的是,平时看着地图走总会迷路的我,不看地图,反而很快又走回到了起始的地方,对自己就有点哭笑不得,想迷路而不得。那我就换个办法,这不就是一个岛嘛,那我沿着海边走,这样就不至于很快就回到起点吧。

我沿途路过一个没人问津的教堂,从旁边的小门探头进去,发现正对门口的墙上有一幅漂亮的马赛克画,经过看门人的同意,走进去看才发现教堂的庭院里是一个关于现代生活对人类生活影响的作品展览,比如把社交媒体比作光鲜靓丽的毒蘑菇,在威尼斯的河道、街头四处生长,这些蘑菇们就像是在雨后的森林,生长旺盛。网红就像这蘑菇,人们关注越多,长势越好。还有用砖头堆砌的现代城市,那砖头上一个个洞就是高楼大厦的窗,井然有序的无趣。现在想来,大多数人死掉了不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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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庭院里展出的毒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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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跑题的井然有序)

有一次上课讨论旅游,说到有些人热衷于参观古老的墓地(Necroturismo),我还挺惊讶的。我可以理解去自己亲人的墓地会觉得温暖和抚慰,比如高中的时候,我一厌学不愿意去学校,李叔叔就会带我去大伯伯的墓地呆一会。我有一个小木盒,里面是每次去伯伯那里摘的柏树种子和我的日记本钥匙,每次一打开,闻到柏树特有的油脂味道,心里就会觉得很舒服。但是要我去一个全是陌生人的陵园,我会害怕的,记得我去明十三陵,虽然盛夏而且里面全是摩肩擦踵的游客,但我还是觉得里面瘆人,一点也不喜欢,从此再也没有参观过类似的地方,而且打扰别人安息的地方是我不愿意做的。

坐我旁边的德国妹子说,不不不,在她认为去别人的墓地,特别是这些人在活着的时候做了一些很好的事情话,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就像是这些人美好的品德也传递给了去看望他们的人,像是一场洗礼和净化。

Nazira也说,她喜欢一个人去格拉纳达的墓地闲逛,特别是比较古老的园区,都非常的好看,墓地上都有漂亮精致的雕像,大部分讲述的是墓地主人生前的故事,她还带着一个八卦的心去看这些人的生平记事,为他们的故事或赞叹或悲叹。那个墓园我曾经路过过,有一次在格拉纳达山上走错路,走到了墓园,墓园门口都没有人,当时我也是觉得害怕,就匆匆走过。后来Nazira还说,那种在地上一人一小块的墓地太贵了,格拉纳达墓园现在有一种就像是公寓一样,好几层,一人一间那种,便宜一些,她估计会选这种。说着还顺手找了图片给我们看,我们说不就是和现在大家住的差不多嘛,一人一间。然后大家就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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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zira说喜欢逛的地方,真的还蛮好看。图片来自La mejor escultura funeraria de España está en el cementerio de La Carriona | El Comercio)

不过经Nazira一说,突然脑补了一个画面很治愈,就是一对恋人从年轻到年老,在墓园里散步讨论着生生死死的事情,要是拍到电影里一定很浪漫!可惜Nazira说她老公并不喜欢逛墓园,所以每次都是她一个人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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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补画面中的主人公们,拍于格拉纳达市中心)

虽然说死都死掉了,还关心死后的事情干啥。但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把骨灰装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再放在一个水泥砌的隔间里,想想都好不爽,感觉变成骨灰的我,可能为了要逃脱这些俄罗斯套娃般的盒子,很有可能会重新变成人。

西班牙有一种埋葬方式是真的可以拿骨灰来种树,把骨灰放在一个可降解花盆里,里面会种一棵树苗,然后整个盆会埋在指定的地方。德国就更天然一点,种植的地方更像是一片森林。在树木旁边,没有墓碑和明显的标记,有的会在旁边埋一块石头上面刻着逝者的名字。

我想如果骨灰可以种树的话,那直接在沙漠里植树造林好了,就是离世后,就拿着骨灰去沙漠种一棵树,然后可以给相关的种植机构3-5年照顾小树苗的费用,等树苗长大后,由这个种植机构保留处理这些树木的权利,可以让这个项目持续良性发展下去。亲属们如果想念自己的亲人,就摸摸身边的树,和任何一棵树说话,他们的亲人都是可以听见的,因为树根在地下是相通的嘛,不在于距离的长远。这个商业理念不应该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嘛?同时解决了墓地问题和沙漠治理问题,除了少了一些仪式感,比如清明节会不会因此和植树节合并成一个节日了?但现代人都可以接受网上扫墓,那需要的仪式感是不是还可以和支付宝的那套种树游戏相结合?

但到底还是会缺少我每次去亲人坟头的亲切感和安抚感,也会少了德国妹子说的那种净化心灵的仪式感吧。美国西雅图现在有一家公司叫重组(recompose),是直接把尸体放进一个放在胶囊舱内进行微生物发酵处理,说30天内连骨头牙齿都可以化作土壤,等土壤干燥检验后,家属可以直接把土壤拿走或捐给专门的机构,但是基础报价7000美元,还不包括运输费用。我想我要是没机会种成一棵树的话,那就撒在江河湖泊吧,哪个便宜方便就选哪个,走都走了,不留下一滴灰烬。

(来自官网Human Composting | Ecological Death Care | Recompose

我的思路漫游的有点远,但我居然还能继续扯回到威尼斯哦!

坐船去主岛旁的玻璃岛(Murano)途中,会看到泻湖中央有一个雕塑,其中一个人手指的方向有一个岛,这个岛叫San Michele,是威尼斯的公共墓地。我听梁文道说,这个雕像是但丁(Dante)在《神曲》中的一段故事: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的鬼魂带着迷路的但丁去往逝者的国度。所以雕像中伸出手的那个就是给但丁指路的维吉尔。这个小小的雕塑给整个San Michele岛披上了黑色的蕾丝,让我觉得这个墓园无比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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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红点就是雕像所在位置,原谅我不爱拍大家都拍的地方,然后真要用的时候没有照片)

其实在拿破仑占领威尼斯之前,威尼斯人死去后,都是埋在主岛上,但因为主岛的土层很薄,随着时间总会露出裹尸布,这被一个士兵发现,认为这种习俗很不利于当地居民健康,就报告给拿破仑,至此以后,拿破仑才指定让在威尼斯主岛旁的小岛成为了公共墓地。

我知道的关于这个墓地的故事还没有完。

后来有一个建筑师,登上San Michele岛后,看到墓园里一堵堵冷冰冰的水泥墓墙和威尼斯主岛的气氛截然不同。但因为土地有限,逝者会一直增多,所以之前建造出一堵堵平行的高墙,墙面上都是整齐的排列着一个个小水泥空间,没有阳光,没有生气。但这个建筑师认为这里需要生气!所以他设计的墓园像是四合院一样,有天井,有阳光和草坪,充满了人文关怀。这个建筑师叫大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

但我当时在犹豫不决中,天色已晚,就刚好当作借口没有去实地参观,只是在船上瞭望那围绕着San Michele岛上的那一圈围墙和透过围墙的柏树。

这样对比下来,突然觉得我之前的骨灰植树计划有点冷酷,缺少点人与人之间的爱。物质是在无限循环的,比如我总想着,说不定自己身体内有一颗电子曾经也存在于我苏轼大大的身体。但是精神和爱的存在方式我相信是通过指数增长的方式而延续。

其实写到这里和我之前预计的内容大相径庭,但没关系,反而有经过我的迥异脑回路发酵后的味道,这也是我不喜欢写当下发生的事情原因之一。都说旅行重要的不是你去了哪里,而是谁和你一起去。我想,在威尼斯的前三天,和我同游的人应该是梁文道和阿申巴赫,他们陪着我这个自以为很独特其实也是另一种执着的女孩,去寻找那个我想要看到的不一样的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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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正经的游客照,赫赫有名的里亚托桥,当我过桥时经过那攒动的人流,心里只想着——此处有小偷。)

 

(我的故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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