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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少数派仅对标题和排版略作修改。
2022 年,我做了很多家务。
其中有很多不得已的成分,例如上海六七十日的封控以及之后漫长的堂食不自由,导致我今年做了大量的饭。还有主动选择的生活节奏,例如周末会更经常在家而非外出,在家里做的事情更多,需要处理的家务也就更多。
封控期间的生活由工作、吃饭、家务、睡觉四个部分组成,一切令人恐慌和抚平恐慌的消息穿插其中。有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反复吃饭、反复洗碗(也包括杯子)、反复做菜以及清洁台面、反复摆放物品。家务的含义好像就是这种反复,持续的,不需要太多注意力但也不能不投注注意力,轻微的体力劳动。
我忘记看过的哪本冥想书中建议将家务和散步的时间作为一种轻度冥想的练习,我发现如果洗碗水槽在窗边,明亮的光线下确实很适合进行一些轻量的思考,而思考的主题自然而然地投向当下正在做的事——家务。
因此或许这是封控带给我的唯一财富——今年在家中度过的大量时间,让我逐渐建立起在家的秩序。所以在这篇文章中我想聊的是,关于家务和那些我在做家务时在想的事情。
又一次大整理
我也在思考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反复思考和讨论这些话题,关于如何采购,如何整理,如何消费,在少数派写作的这些年,这些话题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和键盘。后来我渐渐明白这或许也是所谓「原生家庭的影响」,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物品过剩的家庭,我的父母充分体现了上一代在经济上行年代成家立业的人类的消费习惯,随着手头渐渐宽裕,将许许多多物品引入宽敞的住宅中。我从小一边享受着这种「喜欢就买」的消费习惯带来的快乐,一边也生活在一个经常互相询问和责怪物品放在哪里的家中。
尤记得上一次搬家时,我家的行李以近百箱计算,而搬家也是唯一有可能让爸妈丢掉东西的契机。
在自己生活很久之后,我终于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生活逻辑,从买买买丢丢丢,到连烧水壶都不买的矫枉过正,再到现在小心翼翼调研和论证后增添一些必要物品的习惯。
于是在这次春节回家之时,我在爸妈家物品的包围中陷入了一次过载和崩溃,以至于我在忍无可忍之中拉着家人开始了一场「Tyding Up」级别的大整理。之前有同事说过「不应该在自己短暂的回家时间打乱父母长时间的生活习惯」,但真的完成整理之后,我觉得这是一件能对父母的生活产生长久积极影响的事件。
爸妈家的收纳空间其实不少,橱柜和双开门大冰箱等等无需多言,甚至还有单独的储藏室。但在我家经常能听到的询问依然是「×××放哪里了?」
由于物品大多都散落在台面上,每次回家我都会陷入一种物品过载的烦躁之中。过程中的崩溃无需赘述,例如发现同一个架子上有五袋花生,橱柜里有六瓶没开封的腐乳,晾被子的夹子会在餐柜里出现,过期的食品、药品、电器都丢弃的说明书这类「不收拾家庭」的常客更是悉数碰面。
这个过程中我问爸妈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是什么?为什么在这里?」大多数时候他们也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很多时候他们只是仗着家里空间大随意摆放,至于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放进去的东西是否还有必要保留,是几乎不曾考虑过的问题。
整理之后,所有的东西竟然乖乖地归到了收纳空间中,我家也拥有了清爽的茶几、餐桌和公共空间。爸妈的感想是「不是家里不够大,而是不会收拾」。
于是我可以暂时得出现阶段的结论——一个整洁的家需要的并不是收纳工具和收纳技巧,而是知觉。有知觉地发现什么东西多余,什么空间应该被优化,什么物品需要清洁和更新,什么衣物需要洗涤。
最近放弃了在家中整理的近藤麻理惠女士,此前在 Netflix 的真人秀「Tyding Up」曾被批驳并不适合真人秀中选取的美国家庭的消费习惯,但我想认真对待物品的整理哲学应该适用于所有人——每个人能维护好的物品数量是非常有限的,因此一个家庭理应拥有的物品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的,这个有限的数字并不会因为空间的增长而陡增,这就是真人秀和综艺中的整理和空间改造之所以能常常成立的原因。
知觉依赖于注意力,由于日常还有工作和人际也需要我们的知觉,这样的知觉被日常的细节耗尽之后,我在处理一天的工作之后想要到家关掉「知觉」的开关,有意变得迟钝之后可能就无法发现需要维护和整理的地方。这时候就需要仰仗自动化安排生活,提醒我什么时候要为扫地机器人清理尘盒,什么时候应该重新清洗和更换床单。至于使用什么工具作为工作流的末端,其实已经是很不重要的部分。
维护
我认为维护的含义也是明确的——日常的擦桌子洗杯子、洗澡洗衣服都是对个人生活的维护,能够被纳入日常生活流程的物品容易被维护到,未能进入流程的物品则很难享受到这样的维护。比如每天使用和清洗的牙刷并不会积灰,但桌面的摆件会。
而每添置一种物品(以及物品带来的生活方式),为了维护这件物品以及对应的生活方式,所需要的努力也会随之增加。例如我在家里放扫地机器人,最基础的版本就需要清理尘盒、洗抹布和更换过滤网,而拥有自动清洗基站的机器人则是需要增加耗材(购买清洁剂的步骤)以及更换污水;家里引入台面式净水机之后,提升了饮用水的品质、拥有了即热的方便、节省了桶装水的塑料包装,但相对应的就是要付出更换原水、利用废水的劳动。
但在许多好物推荐中,「如何维护」是常常被刻意忽略的一环。原因之一是许多产品并没有被纳入使用者的生活,维护也就无从谈起。
还有个原因是许多产品是作为易耗品而非电器被生产,也就没有考虑过维护的问题。我前阵子采购暖脚器时,发现某品牌的暖脚器为了方便散热而充满细密的孔洞,于是我询问客服是否可以拆洗,客服回答不能,并表示只要使用后正确摆放就不会积灰,于是我只能判断这类产品在设计之时就没有考虑过长期使用的问题。
擦擦洗洗是小的维护,那么修理就是重型维护。修理东西好像是我家的一项传统艺能,不知道是否因为位处海岛潮湿,我爸妈家的东西坏得很经常。于是在我的记忆中,时不时会出现我爸拧灯泡、换吊灯、加开关、装挂杆、抹腻子的身影,甚至有一次因为电路负荷过大而跳闸,还出现了我大伯半夜特地送来一个特殊规格的保险丝安装的盛况。
于是对于我来说,就像大厨家庭的小孩知道很多菜也可以在家里做,我也知道很多活儿都可以在家里干。虽然我对于修理的实践仅限于拆装家具,复杂的事情还是喊物业师傅,但比拥有修理能力更重要的可能是这个认知——东西是可以修理的。最近我也发现,修理同样有让物品焕然一新的魔力,例如在马桶盖的膨胀螺丝掉落并喊师傅维修之后,对比它坏掉时的状态,只是功能正常的马桶盖已经有一种「新」的感觉。
(构思这篇文章时我是将 create 和 maintain 作为一组对立的概念,但写到这里却觉得, maintain 好像也常常创造出新的东西来。比如今天在收拾的过程中,将放针线的盒子拆掉布变成了果篮,在试图维持(而非用新的消费解决问题)时,总会出现一些刚刚好的选项,这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过剩和短缺
可能是因为在日常不断思考整理的问题,是否购买好像形成一个倒推的逻辑——从如何整理倒推到如何购买。
三四月的封锁确实给我带来很大的短缺恐慌,违反市场经济规律的物资分配之后,与短缺恐慌对应的却是过剩——居委会发的菜、团购的食物、公司的救急礼包,一切都以过剩的面貌出现,然后在下一轮过剩之前再度接近短缺。到去年十二月份的那次整理之前,我家里还留着许多封控期间发的物资,例如觉得不好吃而消耗不掉的油面筋和小面包。
之后我发现,过剩和短缺相伴相生的规律也适用于物资正常流通的情况。过期和不需要的物品的过剩,伴随着喜欢和需要的物品的短缺。在一个堆满了过期药品的家中,就很难翻出新鲜未启封的、味道正好的食物。我有位朋友曾经沉迷在直播间购买临期食品(保质期大约在 6 个月到 1 年),从价格上看物美价廉,但也会因为食物一起到期而陷入需要疯狂解决临期食品的困境。
「时间的存在是为了避免所有事物一起向你涌来。」日谈主播的这句话我到现在深以为然,分期少量购买物品或许比集中大量购买来的不划算一些,但物品的保质期就不会一起向我涌来,我还可以通过保质期的先后获得一些自动化的食物消耗灵感。
(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门铃响起,从盒马买的次日达空气炸锅鸡翅到达,于是我把它放进冰箱,又在滴答清单上加入到期日的提醒。这样只要在清单中按日期排序,就可以知道接下来要先吃掉什么食物。)
2022 年我添了三台老设备,也是 2022 年我唯三增加的电子设备,分别是 SONY XPERIA 5 II,iPad Air 3,iPhone 8(256G)。iPhone 8 来自路中南的「拿去用吧」,装备着在 Android 上隐私管理糟糕的 App 的 iOS 版本,也串联着 Apple Watch 的管理。
本来想将 iPad Air 3 作为阅读器使用,但目前来看很轻的启动成本和合适的屏幕让它作为输入设备也颇为不错。
SONY 的国内版和国际版系统在崩溃了数次之后也分别让我崩溃了数次,于是最终在路中南的指导下刷入了 LOS,于是它变成了一台稳定到有点「无趣」的机器。之前从少数派顺走的 Pixel 4 通过 Syncthing 成为将照片上传 Google Photos 的工具机,让我对照片备份的需求也彻底解决。
于是我发现手机内存再次太多了——256GB 的容量只用掉了 41GB,占据 16%。即便要留下 30% 的内存供手机平稳运行,这套「房子」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大了。
大家的手机里都住了什么才能用掉和笔记本电脑一样大的容量?对此我也感到很好奇。
前几天还看到有朋友转发无法利用到 M2 Max 的性能,芯片如今的处理能力已经不需要让人等待,那么是否需要创造更多吃性能的需求让设备「充分利用」?如果我买了 iPad Air 5,除了磁吸 Apple Pencil、C 口充电、以及能更方便地购置保护壳以外,买了新产品的我大概也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让它的生产力发挥到极致。
但其实每个人当下的生活所需要的生产力——包括电池容量、设备存储容量和算力——早已受到个人日常工作和生活轨迹的限制,这也是为什么科技博主对于新产品的体验看起来总是千篇一律——如果生活的模式既定,要增加新的观看角度大概很难。
在我们日常讨论「过剩」时,想到的好像往往是更宏观的概念,例如成仓库的电子垃圾,被集中销毁的临期食品,电商平台上同样过剩的购物节。但其实过剩也存在微观的家庭中,例如为了清理每一条沟槽购买一种特定的清洁产品,或者为了少带一条数据线出门而更新掉自己的一种设备。我理解对于很多博主来说消费和展示消费是一项工作,但在普通人的生活中,这样的消费势必带来物品和需求的过剩。
二手平台
为了减少浪费,我于是尽量践行购买「更容易卖掉的产品」的原则,一旦自己不需要,也能在二手平台上卖个还合适的价钱。
但二手平台或许也是一种应对过剩的障眼法,就像旧衣箱和回收机器会将衣物倾倒在第三世界国家,海鲜市场看起来热火朝天,但营造的或许是一种循环的错觉。
卖家想着可以将物品二手处理从而更容易进行消费决策,另一头的买家因为价格低廉或许增加了不必要的需求,消费得更轻易。于是闲置也有可能是进入了另一个家庭变成了另一种闲置而已,这仍然是一种过剩和浪费。
于是我还是想尽可能少地购入物品。由于想要少添置物品,生活自然会增添一些不便,我将之解读为增加在家中走动的契机:例如由于房里的书桌不能像客厅那样配齐设备电源,我选择将充电器集中在有显示器的餐桌,没电的时候正好挪去餐桌和伴侣碰头;房里的桌子无法再安排一个水壶,正好是常常站起来接水的机会(当然这样做也要求生活的知觉,比如几年前的我可能会让自己在原地渴很久)。
尾巴
这篇文章无法避免地絮絮叨叨了,因为独自做的家务孤独而繁琐,但一起做的家务常常变成温暖的回忆。比如我很常想起我爸在高中搬进的新房子里教我怎么给家具拧螺丝才不会拧花,「活儿要干得漂亮」,在我上大学的时候送给我一把螺丝刀和一袋螺丝(到毕业都没用上);还有小时候爸妈一起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在厨房里跑来跑去「加忙」。
曾经洗个碗都磨磨叽叽的我也在承认,家务是人类和生活的必要摩擦,如果少了这些摩擦,可能「生活」的实感就会像从冰面上滑过一样掠过记忆。
但话说回来我并不是在歌颂家务,家务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上世纪洗衣机的发明被视为对妇女的解放,现代家电则是将家务变得越来越简单省力,越来越多的劳动力和时间(尤其是女性的)被从家务中解放出来。虽然我会在家务中诞生很多思考,但最终要将家务中的思考写下来变成文字,那必然还是经由能过好好坐在书桌前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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