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嘛嘛香只是骗人的表象
时光倒流回2个多月前，我还是个普通的28岁年轻人，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在互联网大厂做螺丝钉没什么成就感。虽然每年体检报告里的异常项越来越多，但基本是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只需定期观察或服药即可。身边的同事人人都有结节或囊肿，腰椎和颈枕也都不大好，大家都见怪不怪，当做是干我们这行常见的职业病罢了。
我从没担心过自己的健康，只觉得父母年龄越来越大，不乐意体检还不主动复查，总想回家带他们去三甲医院复查。那时候我没想过最先因为身体原因倒下的是我，虽然确切来说我也不算倒下，到目前为止只请了四天病假，最后一天还是在四个线上会议中度过的。
事情开始于12月中下旬，我发现自己有便血的症状。作为一个惜命人士，我立刻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很快去了附近一家医院。接待我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她表示你这大概率是痔疮，没什么事。我心想我这是黏液血便，和痔疮可不一样。所幸还没等我掏出手机给她看照片，她就说保险起见还是做个肠镜。
我预约了一周后的肠镜检查，赶在检查前还参加了前同事的婚礼。同一桌全是不太熟的前同事，有个拄拐的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听到他和别人轻松解释道自己拄拐是因为得了什么恶性肿瘤，每个月还要去医院打一针。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身边有如此年轻的癌症患者，同时也很欣赏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态度。
结果两天后做完肠镜，报告上显示我的结肠里有一个3厘米的息肉，质软易出血，需要等病理报告出来后手术切除。我当时简单查了一下，肠息肉很常见，我这个有点大，不过“质软”，不像是恶性肿瘤，所以完全没当回事儿。一周后我去取病理报告，服务台没有，内镜中心的服务处也没有，护士带我到内镜中心检查室找医生，医生从一堆报告里翻了半天才找到，还让我填了许多个人信息，包括身份证地址，才让我拿走。她还刻意强调，你这个要找大夫去看一下。后来男友跟我说，这种费劲才能拿到的报告，说明你的病有点麻烦。
有艺术家气质的青年教授可能比老教授更靠谱
我们很快挂了门诊号，大夫看完感叹了一句“这么大”，然后给科室主任打了电话。主任说可以手术，但他们的病房全被收走去收治新冠病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上，让我等电话。我们拿着报告出了门，男友的副业是保险经纪人，对医疗术语稍有了解，指着报告上的“高级别上皮内瘤变“说这个词不太好，我们得研究下去哪个医院。
我们发现所谓的“高级别上皮内瘤变”是癌前病变，也被称为早癌。息肉超过1厘米就算是巨大息肉，我这个3厘米的息肉更是不简单，保险起见得找个好医院。好在我们在上海工作，医疗资源丰富，很快就选定了做消化道内镜手术最好的复旦附属中山医院。我们先在互联网医院挂号咨询，对方说需要到现场门诊才能做住院登记。我们第二天一早去了医院，消化内科说这个找他们没用，得去内镜中心，顺手帮我办了转号。我又去了内镜中心的门诊，医生小哥看完也感叹“这么大”，但说他们普通医生手上没有病床，得找主任医生才能办住院，给我推荐了一位挂号费就要400的老专家，但对方一周后才有专家门诊。
我们不甘心上午白跑一趟，也担心拖得太久影响治病，赶紧在线上预约其他专家号，结果找到一位当天上午出诊的副教授还有余号。挂了号过去，服务台的护士说教授在做手术，让我直接去内镜中心等。等了二十分钟，终于等到这位穿着深蓝色手术服和洞洞鞋的教授，和医疗剧里一模一样。他大概三十多岁，有一头飘逸的长卷发，看起来很有艺术家气质，拿到我的报告后很快就帮我办了住院登记，说一周左右就能安排。出来后我和男友都松了口气，我们看过不少医疗剧，都认为年富力强的青年教授医术精湛，事必躬亲，关心学术前沿的进展，比起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是更好的选择。
结果因为我自己的核酸结果迟迟不转阴，又赶上新冠爆发，中间还过了个春节，等我住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中间为了缓解等待的焦虑，我们查了很多医学论文，看了面向医生的结肠癌公开课，了解到较早期的结肠癌只要切除息肉就可以，大概率不用切除结肠，也不用化疗，这让我松了口气。我们还刷完了两季《机智的医生生活》，结果去办住院那天，看到住院医生的名字也是“颂华“，和温柔强大的女主角同名，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幸运信号。
浩浩荡荡的查房队伍只在医疗剧里出现
对于复旦附属中山医院来说，内镜手术简直不要再平常。他们日间病房的走廊上挂着吉尼斯世界纪录，一年光肠镜诊疗就要做4万多例。住院之后，一切都像是流水线上的安排，当天晚上喝泻药准备肠道，第二天上午就做完了手术。手术很顺利，创面过大上了6个钛夹，等两周后的大病理就行了。
同病房的上海阿姨很健谈，她在上海有四五套房子，之前喜欢外国人开的私立医院，因为那里的服务和环境要好得多。发现直肠息肉后，为了不去公立医院，那家私立医院帮她找了上海某家知名医院的主任去做手术，可手术后发现没切干净，那里的院长又帮她联系复旦附属中山医院内镜中心的主任，重新检查后又追加了手术。听完我们的经历，阿姨羡慕地表示还是年轻人有知识，知道直接来这里。她自己做了两次检查加两次手术，一共喝了四次泻药，连喝带吐，太受罪了。
阿姨一共住了两天就出院了，我一共待了三天半，不知是因为创口太大还是赶上周末没人办出院。周末两天没有住院医生查房，只有护士来挂吊瓶。周一终于等到了查房，也只有三个年轻的住院医生匆匆来问了几句，和想象中《白色巨塔》里教授带着全科室浩浩荡荡查房的画面完全不同。
抗癌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出院后我居家办公了几天就去公司上班了，除了前三天只能喝米汤，后一周只能吃半流质食物外，其他都没什么影响。同事们都说我瘦了，不过看起来气色不错。这期间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论文，知道术前病理只是在肿瘤表面取一小块做检查，并不全面。很多人虽然术前病理是“高级别上皮内瘤变”，术后都确诊了结肠癌。我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没那么倒霉，而且这个息肉表面光滑柔软，不像是恶性。可惜两周后去取大病理报告，门诊医生眉头一皱，轻呼了一声，拿报告上的“腺癌”给我们看，又安慰说“切缘未见病变”，“癌组织侵及黏膜肌层”，说明切干净了，而且还比较早期，先去做个免疫组化吧。
我们去病理科挂号缴费，回去的路上开始恶补结肠癌的分期知识，还加了专门做直结肠癌病友互助的公益群“熊猫患友群”。看完群里的医学资料包后，我对结肠癌有了更多的了解，结合已有的病理报告，认为自己应该算是很早期的原位癌，大概率无需追加治疗。结肠癌虽然容易治疗，但往往很难发现，很多人一发现就已经是中晚期。我在极早期就能有持续的便血提示，实属不幸中的万幸。能做的就是安心等免疫组化的结果，祈祷自己有好运。
虽然28岁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癌症，特别是结肠癌这种多发于中老年人群的疾病，但真拿到术后大病理的那一刻，也没有太过震惊。因为提前查了不少医学论文，我们对于这一切算是有所准备，并没有晴天霹雳的感觉。有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是个癌症病人，还觉得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知识改变命运，还能保住结肠
拿到免疫组化报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没有专家号可以挂，只能先找了门诊。门诊医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大夫，看了一眼报告如临大敌，说可能要开大刀，但她也拿不准，建议参加两周后的多学科会诊(一千块一次）。她千叮咛万嘱咐，说如果我不想参加多学科会诊，一定要找个普外科的专家再看看。
被她吓到的我等不及，晚上先在丁香医生挂了复旦肿瘤医院的副教授，对方斩钉截铁地说要做微创手术切除结肠。那天晚上我们疯狂查找各国的直结肠癌诊疗指南，比写论文时都认真。我拿着2022年直结肠癌诊疗指南的截图和她沟通，觉得我这个应该算原位癌。但她说保险起见最好切除结肠，免得担心以后复发转移，要是她就切了。
我知道这时候不能慌，不能着急手术，需要寻找医疗上的第二甚至第三诊疗意见。于是斥巨资挂了600块的高级专家号，找了上海最权威的结肠癌专家。对方一开始也觉得大概率要切除结肠，但指出病理报告上没明确浸润深度，还需要再确认一下。因为是在同一家医院就诊，他直接帮我给病理科打电话确认，十分钟后叫我过去，说病理科确认没有浸润到黏膜下层，三个月后复查就可以，并安慰我说可以松口气了，不用再次手术总是好事。
一波三折之后，终于得到了最好的结局。结肠癌能在原位癌时期就发现并切除，是十分罕见的好运气。回过头看，我非常庆幸自己开始就尽早选择了好的医院，保证初期手术能完整切除病灶，病理报告没有出现误判。在拿到初步的诊疗结果之后，没有着急住院手术，而是积极寻找第二意见。这些都是我这两个多月看《30岁，我消失了518天》、《无国界病人》两本书，还有熊猫患友群的发起人小韩的文章《北京中年抗击晚期结肠癌手记》后学到的经验。这些经验帮助我没有走弯路，非常幸运地走成了这一阶段的抗癌打怪升级之旅。
普通人自救指南
不管怎么说，截止到目前为止，我自认为还算比较幸运，还没走什么弯路。有以下几点个人经验想和大家分享，当然更希望各位平平安安，不要用上这些经验：
- 重视体检，不要因为工作忙或者害怕就逃避。同时要多了解健康知识，结合自身健康状况和家族病史，酌情增加自费项目。男友在少数派上发表过一篇相关文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额外提醒一点，体检套餐内已有的项目不要轻易放弃，我如果不是每次都放弃粪便检查，也许能在有明显的便血之前就能发现更隐蔽的便隐血，更早发现结肠息肉。还要记得提醒父母去做肠胃镜检查，即使他们身体健康，也要在45岁后安排一次。肠癌发展缓慢，症状出现却很晚，从息肉发展到晚期癌症往往会经历5-10年。在此期间，如果能做一次肠镜，及时切除息肉就可以免除后续得癌症的风险。
- 在身体健康的时候尽早配备保险。因为男友有较强的风险防范意识，在我刚工作时就帮我买好了医疗险和重疾险。当时我们遇到的保险代理人不专业，走了一些弯路，他干脆自己学习了很多保险知识，后来还兼职去做了保险经纪人。这次我确诊后，他已经在提交资料准备理赔了，再加上公司的商业险，这次生病起码不用担心经济问题，只要安心治疗即可。
- 病人和家属要有自救意识。看过《30岁，我消失了518天》、《无国界病人》两本书，还有熊猫患友群的发起人小韩的文章《北京中年抗击晚期结肠癌手记》后，我深刻地感受到，这些病人或家属都有非常强大的信息整合能力，才能在凶险的抗击癌症之路中幸运生还。和美国不同，中国没有首诊负责制，医生只负责自己科室的对应病情。而且不同地区医院和医生的水平相差很大，有些医生的治疗方案多年没有革新，距离学术界最新的研究已经相差甚远。我们作为患者，在确诊癌症后如何交叉求证，如何选择医院和医生，如何执行治疗方案，全靠病人和家属的认知水平。这次生病后，我主要在【丁香医生】、【临床决策助手】、【医学界医生站】这几个较为专业的APP里查询医学术语、论文和治疗指南。中文资料的价值有限，有能力的朋友最好查询外文论文和网站，配合Google翻译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只有自己对病情和治疗方案有所了解后，才能和医生更好地沟通，甚至是在治疗效果不佳时积极寻找更合适的医生和方案。
- 保持良好的心态。抗击癌症是一个持久战，一旦遇上了就只能全力以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也不用有所谓的“病耻感”。生病并不是病人的错，我们只是运气不好。看《机智的医生生活》时看到一句台词让人很感动，“有时候不幸的事，也会发生在善良的人身上。”
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健康，无病无灾。但如果不幸遇上了疾病，也不用太过丧气。通过自己不断学习，有效整合知识和资源，了解治疗方案，我们仍有很大的希望恢复健康。就像我很喜欢的《基督山伯爵》里最后的一句话：
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这四个字里：“等待”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