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科隆第一次遇到卒姆托,他就在治愈我
去在科隆的科伦巴艺术博物馆(Kolumba)前,我是知道这座建筑是卒姆托的一座修复建筑,原身是在二战期间被炸毁的科隆总教教堂,后来才知道再往前是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3世纪的古罗马遗迹,很多人会把这座建筑的外墙——断壁残垣与现代建筑风格结合而成的样子作为这建筑的招牌照片。看到这座博物馆之前,我想那时的我,已经习惯了大规模的快速拆迁和重塑崭新世界的城市,虽然有段时间看到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总会感到头晕想吐。
在西安长大并上大学的我,大二的时候因为准备期末考试复习,有一个月没回家,等我在熟悉的公交站下了车后,看着眼前崭新宽阔的大马路,突然迷惘了。以前下了公交车,会有一排的小商铺,回家的路就在马路对面,看到那个墨绿色的中国邮政的招牌了吗?对!就在那个招牌旁边,有一条可以勉强并行两辆车的水泥马路,路的终点就是我们家的小区,走一半的路程有一棵花椒树,春天的时候,我会摘些花椒叶拿回家,让奶奶做花椒叶煎饼。而路两边有村民自己的住房,或是田地,这些田地或荒芜或已经被征用修成了仓库。但现在,眼前只有一条黢黑油亮的崭新柏油马路和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高架桥,以及行驶在上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其他什么都没有了。路两旁的商铺没有了,中国邮政的招牌没有了,那条回家的路更是找不到了,虽然那条路在下雨的时候泥泞不堪,在晴天的时候尘土飞扬并且一路没有遮荫的大树。最后我只能打电话给弟弟,才把我这个路痴接回了家。
还有一次是在深圳上班后,等我出差两周回来,下了出租车,再次站在小区门口惊呆了!以前小区对面的一大片少说也有七八座的6层老楼已经夷为平地了,一度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到错了地方。当时,我庆幸的是家对面的新沙烧烤还在,他们家的炒粉和烤大肠一直是我的心头爱。也许是我本身是个路痴,又太念旧,城市的日新月异,反而让我的归属感越来越少,哪里都看起来很新很美好,但都很陌生。
而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新与旧完美结合的外墙时,我心里是羡慕的,嫉妒的。我看到就在一辆汽车刚开过的马路边,站着一个路人,而路人的背后是这座600年前教堂的哥特式尖窗,破损的窗子上方继续由一块块现代的水泥砖建造着,这样好像很突兀,又好像是一种完美。我感谢卒姆托,尊重前人的遗迹,让我可以从这堵墙再次感受到时间的印记。且不说那些专业的承重力的设计,作为一个只看外表的参观人,我想这座建筑的所有精华都在这些继续建造的墙上了吧,但我还不知道,等待我的探索和惊喜还在后面。

一进入博物馆首先进入我视觉的是一个素寂的院子,据说这个院子以前是属于教堂里的中世纪坟墓,因为要将古教堂改造成博物馆,现在卒姆托给里面种了11棵皂角树,来取代了以前的坟冢,我想皂角树的肃穆也是对埋在这里的死者的纪念吧。院子中其中一面的墙,也是在古教堂的残窗上继续建造起来的。

从院子里回到大厅,往前走,我看到了一个像是巨大洞穴的入口,进去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地基考古展厅,里面的空间很高,一些高耸的水泥承重柱,还有一个曲曲折折的红棕色的木质长廊,参观者可以顺着这个长廊走到另一端的一个没有屋顶的废墟房间中。一开始,我没明白顺着这些长廊,看到的那些重重叠叠的地基代表着什么,就只是以为是600年前那个古教堂的遗迹。我只是单纯的很喜欢这个长廊的样子,真漂亮!
支撑起长廊扶手的是连续的圆柱形木棍,木棍的粗细和木棍与木棍之间的距离保持的刚刚好,显得整体是细腻精致但不繁琐,透过这些个棍子与那些展示的灰色的石头砖块的地基产生出一个强烈的对比:色彩上回廊的明亮和地基的暗沉,形式上回廊的精致和圆润与地基的粗犷和尖锐。而且当沿着长廊向里走,我会感受回廊是温暖的,顺着这条温暖的路,慢慢走进冰冷的地基中,去观察。特别是这个回廊的扶手,怎么撑在上面这么舒服!打磨的质感是看起来光滑,但摸上去有一些木材的纤维感,扶手是比较宽的扁平状,向走廊内倾斜的角度也刚好能让我的两只胳膊肘撑在上面很舒服的同时也不至于会滑到扶手下,就是稳稳的撑住。

这让我不由自主舒服的撑在那里,这时眼睛呢,也就顺便多去看看那些灰巴巴的地基。别说,我还真是有所发现!他们有的是用相对长得规矩的石头垒起来的,有的看起来是用一些碎砖头不怎么规整的垒起来的,还有一种类似我们现代的大砖头规规矩矩的垒起来。刚好旁边有一个大婶,一边看着这些地基,一边在翻看导览手册,我也就学着翻开手册,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以发现。原来这些地基主要是5个不同时期修建的教堂的地基,从公元7世纪到公元16世纪,而且再仔细看,有一些更窄的像是土和沙石混合物垒成的地基可以追溯到公元1-5世纪的罗马建筑。
这个有趣的发现让我开始专注于拿着手里的导览手册,来一一对照辨认不同时期的地基特点,后来会心里根据它的特点来猜相应的时期,再对照手册来鉴定自己的猜测。

说实话,就在写这篇回忆之前,我心里还在得意自己发现的这个有趣的参观方式。而现在我只能无可奈何的说,其实这就是卒姆托的用意,我被他智慧的诱引了。因为就在刚刚,我想再翻翻当时的导览手册,好能让自己沉浸回当时的感受中。看见册子中介绍卒姆托的设计是这样说的:这座建筑物是允许参观者自己来探索的,导览手册不会提供任何指引,但邀请你去冒险和探索其中存在的各种可能。从外到内,从大到小,从公开到隐秘来寻找这个空间的多元性,来体会多个看似独立的个体如何进行和解。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很棒!这时你有一种被勾引了,但不得不赞叹设计者勾引的很成功,当事人从恍然大悟到哑然失笑的样子。再想想,当我看完一处的地基时,想转移到另一处,刚好可以顺着走廊走到,而且走廊恰如其分的刚好会有一个折角,可以让我走的更近一点好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想这些也都是他精巧的构思和预设的结果的吧。
所以我上次说卒姆托的建筑内核是引导,是不是还是有那么点道理。
当看着这些不同世纪的沟沟壑壑,有一种我去看武汉黄鹤楼类似的感觉。不断被摧毁,不断被重建,黄鹤楼是,这个教堂也是。这难道不也就是西西弗斯的故事吗?大石不断的滚下,他不断的推到山顶。我问自己,每一次的重复都一样吗?以前我会认为每次的滚下和推上就是无聊的重复,当我看到当代人根据古书描述做的从三国到清朝每次黄鹤楼重建后模型后,才知道他只有在毁灭和重建中才有了如今如同一群仙鹤起飞时,层层叠叠的仙鹤翅膀相互交错一样的亭檐飞角。而这个从公元1世纪错综交杂到公元16世纪的地基展,讲述的就是时间、文明和技术进步的过程。所以钢筋混凝土并不是不好,但也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我看到高楼林立的CPD想吐,只能说明不适合我,我需要其他的方式。
所以,我胡思乱想,是不是当文明发展到现在时,是要更多元的文化土壤,来满足不同类型需求的人,但于此同时,确实会产生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和资源的挤兑。而当下的文明的宗旨是不是要去平衡这个矛盾?
结束了一楼古建筑的参观,到了二楼,展品主要是以前犹太教和犹太人的祭祀、生活用具的展览,再往上走,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一转身,那里有一座楼梯,就是就进入了上次我写到的,我第一次被一个楼梯吸引的时刻。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卒姆托的故事,但那时还没有让我这个挑剔的外行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