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王焘贞

以前看网络小说《庆余年》时，注意到在快结尾时，主人公范闲的妹妹范若若被指婚给靖王世子李弘成，范若若对此十分抗拒。于是“宠妹狂魔”范闲运作范若若前往北齐，成为大宗师苦荷的女弟子，借此“逃婚”。当然这是今人在小说里的虚构，历史中有没有范若若这样的女性呢？徐美洁在《沉默的大多数》（收录于我目前正在校对的《晚明的爱情与背叛》）这篇文章中，介绍了一位与范若若类似的豪门贵女王焘贞，她的“逃婚”，在当时同样动作很大，成为热门话题。

王焘贞是王锡爵（曾任内阁首辅、礼部尚书）的次女，幼名桂，年少时就被许婚给同年出生的徐景韶为妻，两人十七岁时，徐景韶前来商议婚期，但王桂却“洒扫净室，奉观世音像，愿长斋受戒。”（王世贞《昙阳大师传》）三个月后，徐景韶病死，王桂向道之心益坚，并受人点化，改名焘贞，号昙阳，而后又发生种种灵异事件，最终王焘贞二十三岁时，在徐景韶墓前羽化飞升。

据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假昙阳》记载，后来在苏州又出现一位鄞县（今宁波）书生，他有一位吴中口音、美貌多财的妻子。于是谣言四起，说这就是假死脱身的王焘贞，王家经过抓捕审讯，表示这名女子是王锡爵弟弟王鼎爵的逃妾，审讯过程中又诱拐了家丁逃亡，目前不知所踪。

虽然徐美洁认为，“王焘贞完全可能仅仅是个恐婚女子而已”，“对于王焘贞这样的豪门女子来说，在闺门内享受的自由，无疑会远高于出嫁后的陌生家门，故完全有可能对陌生的家庭、不中意的婚姻持不愿妥协的态度”。但因为王焘贞有“死而复活”的传闻，就有人将其与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联系在一起，认为王焘贞是杜丽娘的原型。因为汤显祖与王锡爵有矛盾，所以持该观点的人就认为汤显祖剧中的杜宝即王锡爵，杜丽娘即王焘贞。

王焘贞与汤显祖

相传，汤显祖还曾经到王家向王锡爵提亲，求娶王焘贞，不料汤显祖袖子里跳出一只宠物小松鼠，王锡爵的朋友陈继儒就认为汤显祖浮浪不庄重，王锡爵也否定了这门亲事。这种说法和汤显祖讽刺陈继儒依附权贵导致陈继儒在王锡爵处说汤显祖坏话，让汤显祖科考每每落第一样，经不起推敲。

事实上，汤显祖和王锡爵之间虽然政见不合，交情也不深厚，但也是有往来的。比如《牡丹亭》写成后，汤显祖还带给王锡爵看（不过王锡爵因为汤显祖不来拜见自己，买通汤显祖家下人，提前看到了《牡丹亭》原稿），王锡爵还专门请戏班子到家表演《牡丹亭》。据称王锡爵还感慨：“吾老年人，近颇为此曲惆怅。”虽然如吴梅先生等大家就认为“据此，则讥刺昙阳之说，不攻自息”。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牡丹亭》（原名《还魂记》）是汤显祖寄托对王焘贞的情思之作呢？

将寤寐思服的爱慕对象写入作品，借此表达求之不得的思慕之情。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比如卞之琳写小说《山山水水》，固然是想要写一部竖贯古今，横贯东西，沟通了解，挽救“世道人心”的“大作”，但研究交通史的学者梅纶年和女主人公林未匀在几个空间的行迹以及两个人的“悲欢离合”，无疑是基于卞之琳本人与张家四小姐张充和的现实经历的。后来张充和与美国汉学家傅汉思喜结连理，当张充和“薛宝钗出闺成大礼”的消息传来，卞之琳也就“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了。

在维斯特帕列的网络小说《诸天万界神龙系统》中，主人公沈隆在“还珠格格篇”中穿越成小燕子的哥哥，除了改变小燕子、紫薇等一干主人公的命运外，还与女天文学家王贞仪喜结连理，让其实现自己的学术理想，并在母仪天下后大力推进科学事业。回到汤显祖身上，虽然提亲一事可能只是民间野史，但当得知王焘贞“死而复活”只是一场误会时，汤显祖会不会也通过虚构的作品，让杜丽娘代替王焘贞“还魂”，以慰藉自己青春时的爱恋呢？作为后来人的我们，对此还是报以美好的希望。

王焘贞与王世贞

在王焘贞转变为昙阳大师的过程中，王世贞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一来他率先拜王焘贞为师，在他带领下，王焘贞的父亲王锡爵也成为了女儿的弟子，接着东南一带不少达官显贵、文人名士比如屠隆（徐美洁的博士论文做屠隆研究，可能据此接触到王焘贞）等人纷纷加入，在当时竟有数百人之多。二来王世贞还写了《昙阳大师传》，刊刻流传，继续为“造神运动”宣传造势。

王焘贞和王世贞虽然名字相似，但王世贞其实是王焘贞的父执辈，且不是同族亲戚，两人年岁相差极大。所以二王拜王焘贞为师一事，很快就遭到弹劾，所幸当时慈圣太后信佛，此事才不了了之。据徐美洁介绍，王世贞在给王锡爵的信中，经常提到昙阳先师，比如“我最近天天想起先师的教导。关于王阳明从祀孔庙问题……”“我即将辞官回乡，学习先师之道。最近家乡两位地方官的赈灾工作很得力……”。这种以昙阳先师之名作为“起兴”的方式，在徐美洁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某种符号了”。大致相当于金庸小说《笑傲江湖》和《鹿鼎记》中日月神教与神龙教弟子高喊的口号，徐美洁更是提出“亚政治团体”一词，来形容团结在王锡爵周围的昙阳弟子。

当然，王世贞拜师王焘贞，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王世贞仕途不顺，老友飘零，心情郁郁的他需要找到精神支柱，另一方面可能也和王焘贞的“神乎其技”，与王世贞向佛向道心理合拍的缘故。王焘贞虽然自称是南朝梁时昙鸾菩萨后身，但她同时也崇敬吕洞宾。王世贞和其他信徒打算为其修炼建设的观中就计划在供奉观音、金母、苏元君外，也供奉吕洞宾。加上“昙阳”的法号，对道教知识有了解的，一眼便能看出与全真教诸祖的法号类似。王世贞的“心慕之”，恐怕男女之情少，全真教的“儒、释、道”三教合一理论让王世贞幡然顿悟的原因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