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对经典有一个很出名的描述: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红楼梦》就是这样的书,你可以一遍一遍不断重读,随时随地随便翻开哪里去读。每次读都能在审美、文化、语言等各个方面给你以启发,给你以享受。
那么,是不是除了经典小说,其他小说就不值一读呢?我觉得并不是。有一类小说它可能并不会成为经典,但是在读的过程中,它仍然能够充分而强烈地撞击到你,勾起你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情感体验。经典小说尤其是很早之前流传下来的经典小说,它们能唤起读者的是人类共同的情感体验,而一些流行小说,它们的某些部分能和你当下的生活相连相通,这个也是很重要的。
比如《孤独小说家》中有三处,我觉得非常契合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读到那里的时候,心里很受触动。
第一处是写到主人公儿子的时候。他儿子因为失去母亲,心里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他的写作陷入低谷,变得神神叨叨。他儿子非常害怕再失去爸爸,虽然只是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孩子,但是非常非常懂事,超过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他联系相熟的阿姨,约父亲出去散心,调节父亲的情绪,然后在外出的路上创造了一个父子独处的机会,趁机表现出对爸爸的关心以及对失去爸爸的害怕。父子二人对话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复杂情感,我作为一名小学生的父亲是完全能理解的,非常真实。我一边读一边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小孩,想到我和他相处的那些时间里,是不是也有某些事对他造成了困扰?是不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小孩子有时候受委屈我吼他,骂他甚至打他,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等等。这些都是小说唤起我对真实生活的记忆,然后随着小说当中情节的变化,心绪跟着波动和起伏。
第二处是对失去妻子的那种情感描摹。虽然小说中主人公失去妻子这个设计显得刻意,但小说正是通过这种刻意的情节设置来达成强烈的情感冲突。有一句话说拥有的时候不在乎,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小说正是通过这样一种失去之后的珍惜,在多处写到主人公对妻子的回忆,从而给读者创造了一种日常生活中大概率不会有的体验。那种情感体验让读者既能进入小说内部,感动于主人公对亡妻的真挚感情,惋惜他妻子的过早的离开,同时也会跳出小说,然后感叹,在现实生活中自己能够和妻子相依相偎,这是多大的幸运。几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对读者的内心冲击特别大。
第三处是小说主人公写作事业陷入低谷的时候。作者有一个很巧妙的设计,让主人公看到他朋友的作品,他觉得朋友的小说非常优秀,而他感觉自己写不出那样的小说,更要命的是,这部朋友的优秀作品正是以他们家为原型写就的。这个时候他的自信心跌到了谷底,他对自己十年来的坚持,他对自己的才华,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并逐渐陷入斗兽之困,之前还想着通过努力通过坚持来超越自己,超越别人,进一步攀升到一个高峰,现在他对这一切都产生了怀疑,这种困顿甚至让他的儿子也看出来并且感到担心。作者对这个过程的描述非常详细和真实,我想每一个中年人甚至青年人,都或多或少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事件和细节可能不一样,但是情感上一定是相通的。这一部分读者最容易和主人公产生情感上的连接和共鸣,尤其是那种陷入苦闷、陷入绝望的这种孤独感。
正是因为这三部分,读者很容易在阅读的过程当中把自己代入小说主人公的生活和情感体验中,随着他的作品晋级入围“直本奖”而高兴,随着他的落选而伤心,最后又随着他的成功入围获奖喜极而泣。总之,随着他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
这,可能也正是我们读小说的意义,是我们在经典小说之外读当下流行小说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