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哲学》作为一本哲学入门书籍，在心灵、自由、自我、道德、苦难、知识六个方面提供了88个事关人类哲学核心问题的思想实验，分别从证明和动摇两个角度阐述，以找到更多理解。“心灵是什么”系列中，我会从灵魂、行为主义、同一性理论、功能主义、物理主义几个代表性观点对相应的思想实验进行解读。
本文预计阅读 11 分钟，封面选自 汤姆·提克威 电影《罗拉快跑》（1998）。
“成功的话，就跟什么都没做一样”，这句令人沮丧的台词更像是现代生活的隐喻：做错受罚受难，做对理所当然。
稳健运行的现代生活暴露出和它外表不相称的一面：饱受规制的工作与生活在唯一的选项里发挥自由，同时为此唯一选项承担责任。先贤远去，冒险结束，美丽新世界已经来临。
本文考察了自由的前提，即自由的行动需要怎样的保证，以及，科学学科依赖的决定论思想大约能被摆放在什么样的地位。
01相容论：其他可能性原则
人们觉得能自己做主（自由意志），同时也觉得受到往事、环境和自然规律的支配（决定论）。两种冲突的信念在琐碎而旷日持久的争论中产出了一种叫做相容论的观点：被决定的行动也仍然可以是自由的。“相容”是自由意志主义对决定论的客气说法。它在决定论立场的名字，叫弱决定论。因为相容论坚持宇宙遵循定律一般的秩序，过去决定未来，一切甚至都在“我”出现前被决定好了。但“我”的行为只是被他们自身的因素决定。一个行动的原因，如果来自心理状态，来自主体内部，就可以算是自由的。跟着外界变化而变化的行为，就是不自由的。
主体的心理状态怎么就具有这种超越性呢？因为心灵活动会创造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发展可能的选项。人是根据想象的方案来行事的。行动自由意味着有所选择，因为人不用为别无选择的事情负责。自由需要选择，选择需要可供选择的事物。这被称为自由行动的“其他可选择性”原则。英国启蒙哲学家约翰·洛克提供了下面这个场景来为其他可能性原则提供支持。
假设一个人在熟睡的时候被锁进偶像的房间没有能力出去，他醒来后很高兴地发现自己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同伴，于是更愿意留下来而不是离开。表面上他的自愿留下，显然是因为被锁在屋里而无法选择自由离开，他没有离开的自由。所以，自由并不是一个属于意愿或者偏好的概念，而是一个人有能力根据心灵的选择和指引做某事，或者不做某事。
约翰·洛克，《人类理解论》
留在房间不是因为想要留在房间，而是没办法离开房间。因此有能力做出其他行动，是自由行动的必要条件。
02 相容论：自由行动的两个保证
第一个明确表达相容论立场的人是另一个英国人托马斯·霍布斯。这位生于1588年启蒙思想家比约翰·洛克大44岁。他不认可“自由的行动是没有原因的”这一非决定论的想法。霍布斯认为，行动与其他事情一样，必须有个原因。行动必须是由自由意志引起的，但仅有一种行动方案不能保证行动是自由的，还要有所选择。
换句话说，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才能说一个行动是自由的。当你想做这样的行动，它就会发生，当你不想做这样的行动，它就不会发生。也就是说，在相容论者看来，自由行为必须满足“多选”和“想要”两个条件。
这个解释背后的观点是，自由就是做你想做的事。如果被迫违背意愿做事，你的行动就不是自由的，你也不应为它负责。自由就是不受强迫，这种类型的自由后来被观念史学家以赛亚·伯林称为“消极自由”，或是“免于……的自由”。
03分层相容论：遵循“我想要的”是自由吗？
自由就是能有所选择，但选项全都受限于自然规律，比如先后关系和因果关系。相容论就是这么处理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的冲突的：自身行为可以由意志决定，但意志由外部事件决定。
这样，相容论冲击了人们对赏罚的常识观念。由于自由通常被等同于道德责任，那么事先定好的任何善举和恶行都不必引起喜厌的评价。
如果罪行和疾病一样身不由己，那么不仅惩罚罪行没有必要，而且通过“消除犯罪因素”来预先惩罚也是合理的。是相容论的自由条件有问题吗？
理查德·泰勒在他的《形而上学》中，虚构了一个天才的生理学家，来说明自由的行为也会发生在没有其他选项的时候。
假设我的身体行为没有受到约束，它们都与我的意愿、选择完全一致。但我的意愿本身是被引起的，那么即使是我想做且做成了的事情，也不是自由的。比如我的神经是被一台仪器上不同的按钮刺激的，每个动作按钮都对应不同组神经电信号，进而牵动肌肉和骨骼。生理学家按“踢腿”，我就踢腿，按“动右手食指”，我就动右手食指。甚至可以假设这名生理学家在我手里放了一把步枪，并对准过路的人，接下来通过按下相应的按钮唤起我的意愿，我的手指扣动扳机，路人于是中弹身亡。
理查德·泰勒，《形而上学》
泰勒行动的直接原因是他的愿望，生理学家只是引起了他的愿望，没有直接引起泰勒的行动。由于被引发的愿望可以说是自愿的，既是自愿又有多选的泰勒却不自由。
如果相容论对自由的条件不做出改变，那么这种自由比牵线木偶好不到哪里去。
泰勒还考虑了成瘾现象，来作为不自由的现实对照。上瘾行为同样满足出于自我意愿和不受约束的条件。自由就是在选择中做想做的，按照传统相容论的这个说法，所有无法控制自己欲望的强迫行为（上瘾、强迫盗窃、强迫暴食）都是自由的。主体做出选择并自愿执行，就意味自由吗？反正上瘾行为都是无法控制的，比起抗拒发作瘾念，快乐地接受犯瘾甚至制造上瘾（接受二阶欲望），就自由吗？
比起洛克和霍布斯生活的时代，被二十世纪战争创伤摧毁过后的欲望好像变得更加无法控制。大生产和外部世界决定论不仅造就了我们熟知的宗教狂热、有罪审视、有规模的洗脑和缺损侵害，还制造了个体自身缺损的幻象，它促使新增的购买和消费行为，从而带来持续性的企业增长。我们被告诫，不要对我们人类的凌乱自我感到舒适，这对经济增长没有好处。平静成为一种革命行为。
04法兰克福情景：自由需要引导吗？
主体必须本可以做出其他选择才能算自由的行动。当代美国哲学家哈里·法兰克福为挑战这一原则提出的情景，像是戏仿了当代人精神窘迫的生存状况。
在其他可能性原则里，当事人是自由的，当且仅当他有别的选项可以选择，无论这个选项后来是不是真的去做了。
在法兰克福情景里，当事人有一个与自己意愿相违背，且一定会被制止的选项。比如在民主党信徒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脑子里植入一个芯片，让他一旦产生想要投票给共和党时就会犯恶心，转而投票给民主党。信徒最后投票给民主党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自由的，因为选民主党是出于自己意愿，同时还认为自己能自由选择共和党。或者，你被邪恶的心理医生催眠，在非自知的情况下以为自己自愿地做了某个有多项选择的事情。又或者，严厉又内向的兄长，总是会在你表露出决定后才干涉你的行为，且一定会成功。他们就在暗中观察。多数情况下都是你出于自己意愿完成事情，因为这些行为恰好也是引导者希望你完成的。两种情况下都自由地受誉受罚，要承担的道德责任是一样的。
其他可能性原则认为，在这个情况下，人不是自由的，因为他无法作出别的选择，即使心意改变想投票给共和党，也仍然会投票给民主党。
法兰克福认为，信徒是自由的，对选票负责，因为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虽然其他的选项没有成功。
05自由意志主义：塑造自我
法兰克福情景对其他可能性原则的挑战并不站得住脚。它基于并不真实的选择。即使当事人不表露自己的决定，那个引导者决定要介入的迹象，要么可以保证你按照引导者希望的来，要么不能。如果它能，那么你做决定的过程就是决定论的。如果不能，就是非决定论的。无论哪种情况，法兰克福的思想实验都是失败的。
你的性格是被你的信念、欲望和价值观决定的。能改变这些东西的行动叫做自我塑造。要实现这样的行动，必须要有自我意识，能反思你的信念、欲望和价值观，并决定是否想成为按照它们行事的那种人。
这种决定符合自由意志主义者对自由意志的要求，因为它不是被先前发生的事决定的，也不是随机的。
决断的过程本身认可了自由意志的存在，且在意识上经历了做出选择的过程。如果许多欲望同时向你开放，而你有意采取其中一种，那么你就是这个行动的原因，并对它负责。
自由意志主义也不需要排斥科学事实或常识信念。
因为与基于事件做出行动不同的是，基于信念、欲望、价值观做出的行动会形成反向因果作用，自我意识在其中发挥核心因果效力，不需要承认神迹和其他神秘的东西。也不像相容论的“全体原罪”或“全体无罪”那样，要求违背常识信念去消除道德责任。没有一个自由意志主义者会承认预先惩罚原则。如果自由的行动在选择的那一刻是非决定的，那么我们就永远无法确定某人将会做什么。除非他确实犯了罪行，否则他是无罪的。
主体（个人，自我）是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也就是他们会形成“想不做…”或“想坚持…”的欲望。他们知道是什么事物在激发他们的行为，且可以决定是否要被那些事物激发。通过要求这些二阶的欲望必须来自自身，自由意志主义也避免了分层相容论的难题。
自由意志主义同样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个体差异和文化差异。为什么诸如前苏联的社会工程会失败，为什么同一个家庭成长起来的人常会与分歧。自由意志主义自身融贯，并且有很强的解释力，它为自由意志难题提供了可行的解决方案。
参考材料
1.自由即必然 // 做哲学，小西奥多·希克，刘易斯·沃恩，柴伟佳 龚皓 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 后浪，2018.
2.斯坦福哲学百科-“相容论”（compatibilism）
3.形而上学，理查德·泰勒，晓杉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扩展阅读
1.自由及其背叛：人类自由的六个敌人，以赛亚·伯林，赵国新 译，译林出版社，2019.
2.人的行为，路德维希·冯·米塞斯，夏道平 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
3.弱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相容论有什么区别？（答主“槛内人”part）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74739120/answer/2036952480
4.10分钟速成课：哲学-相容论，Square Space,PBS digital studios.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fx411b7Hp?p=26
5.齐泽克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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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们不能让出思考的权利
https://www.douban.com/note/8309893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