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飞宇的《玉米》三部,写王家三个女儿,时间连续,地点变换,故事的味道自然也不同。从小说的语言来看,第一部《玉米》同样是写农村,但和贾平凹、陈忠实很不一样。「王连方站在自家的堂屋里,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玩弄着扩音器的开关。开关小小的,像一个又硬又亮的感叹号。」「长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时候还是生命的深度和宽度。」这显然是知识分子的语言,用来写农村故事显得很突兀,读者读这种语言,会和书里的乡村人物、故事保持距离。代入感少了,但对人物的俯视的厌恶、怜悯会增加。我听过毕飞宇的小说音频课,他写字和说话简直是一样的风格,平实真诚,讲道理不跳脱,我读这本书,就像是请毕飞宇念给我听的。毕飞宇解答了我的一个写作困惑 —— 遇到离自己很远的陌生题材该怎么办?是改变自己擅长的文风,贴着题材类型写吗?似乎不必,用自己拿手的视角和语言风格去写也行。
第二部《玉秀》,故事的舞台从农村挪到了镇上。语言依然是有距离感的,表现在毕飞宇一边写对话,一边发弹幕点评对话,经常可以看到作者点评谁的哪句话里面有哪层意思了。毕飞宇擅于从平凡的意象中发掘悠长回味 —— 我记得他在小说课里说他在机场痴痴地盯着巨大的表盘里齿轮和指针运行,他看着时间,却忘记了时间。《玉米》三部里也有许多这样的意象描写 ——「郭左的瞳孔已经散光了,手里夹着烟,烟灰的长度已经极其危险了。」紧接着确实发生了危险的事。玉秀的结局很突然,戛然而止,不留情面,说断就断了,没有一句后话。她是开得最艳的一朵花,凋谢得也最快。
《玉秧》写最小的妹妹考上师范学校,玉米只在开头露了个脸,故事环境封闭,却依然很社会。妹妹在学校逐渐认清了两个姐姐面对过的男权世界,并遭受其害。
三个中篇,就只讲了两个东西,一个权一个性。其中性是故事的推动力,情节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是性引起的,情节的张力同样也是性早就的。本来性和权可以是独立的,但在这个故事里总是连在一起的。男人因为拥有权力可以霸占性的主动,女人为了附庸权力而勾心斗角,权力是男人的资源,性是女人的资源,在王家庄是这样,在断桥镇是这样,到了城里的师范学校,还是这样,真是令人窒息。
整本书有纯洁美好的爱情吗?有,而且不少,玉米和飞行员,玉秀和郭左,玉秧和楚天,全没善终,撕碎给你看。
和一些描写农村山美人美的小说完全不同,毕飞宇就是要揭露肮脏丑恶的男权社会。玉米是对抗这个男权社会的排头兵,这身反骨是从看到自己父亲荒淫无道就有的,她有心计,有本钱,有觉悟,有决心,可是依然败下阵来;玉秀空有漂亮皮囊,功夫比起玉米大打折扣,结局最惨;玉秧直接零级小号,全无心计,只有吃亏的份。
书封上评论写得好 —— 三个人都是玉米,一个玉米,一个快成熟的玉米,一个成长中的玉米。
时间上是正叙,人物成长层面却是倒叙。
整本小说读下来,这故事有意思吗?畸形的性,和觥筹心计,这种生活有啥意思?真没意思。可是闭上眼睛,不等于它不存在,很遗憾,这就是现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