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洋

《若还有爱,我便与你同在》,苏缨、毛晓雯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3月出版。

以前在某平台看到有网友推荐学者熊逸,称其就像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一样,会用多个笔名去创作,除了《春秋大义:中国传统语境下的皇权与学术》的作者熊逸外,还有《纸上卧游记》的作者程雨城,以及《少有人看见的美》的作者苏缨。

没错,熊逸和苏缨是同一个人(尽管熊逸一度声称苏缨是他表妹),除此以往,翻译《当你老了》的作者李立玮,以及经常和苏缨合著作品的毛晓雯,都疑似是熊逸的笔名。“给人一种实力派影帝不得不去接网剧赚钱的感觉”“齐白石画少女漫画”……虽然知识丰富到“人格分裂”,但苏缨谈诗的书其实颇可一读,比如《诗的时光书》,又比如这本《若还有爱,我便与你同在》。

萨福与玉娇龙

《卧虎藏龙》剧照

如果我想向人介绍诗歌或者介绍诗人,应该写一篇怎样的文章呢?一上来就大谈诗艺显然不是太高明的做法,相比韵律和典故,读者们至多会对诗人的八卦感兴趣。在这本书里,苏缨的做法非常讨巧,比如谈论萨福时,先以电影《卧虎藏龙》起兴。电影最后玉娇龙跳崖一幕,在美国留学生大卫眼中,居然符合古希腊时期的一项传统,而这个传统就起源于萨福。当然,王度庐《卧虎藏龙》原著结尾,玉娇龙的跳崖“实际上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似乎也并无多少诗意”,但电影的演绎,却让外国影迷仿佛看到了东方人演绎的西方美学。

萨福

接下来,苏缨介绍了翻译过萨福,同样“悬崖撒手”的朱湘(他投长江而去世,但苏雪林却以“仿佛看见诗人悬崖撒手之顷,顶上晕着一道金色灿烂的圣者的圆光,有说不出的庄严,说不出的瑰丽”来评价他),以及塞林格的小说《弗兰妮与祖伊》。在“抽思织锦”“浮想联翩”之间的,本书配有诗歌原文与西方名画,共同交织出了关于诗、关于爱的绘卷。

虽然不是鸿篇巨著,但在腾挪闪移之间,本书自有一股举重若轻的高明之处。当然,一想到苏缨笔下那“发福的肚子,眼角已经见了皱纹,发际线也早在时光大军如影随形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了”的形象,可能就是现实中的熊逸,还是让人忍俊不禁。当然,这背后“一人独立对抗上万个日子。当然会是寡不敌众的局面”,还是让人对熊逸充满钦佩,毕竟在大多数人都高举时间的朋友大旗高歌猛进时,熊逸却背过身去,甘心做一个与时间为敌的安静读书人。

穆旦和普希金

心灵、命运、苦难,这三个关键词可以涵盖全部的俄罗斯文化传统(维斯别茨卡娅,一位澳大利亚籍的波兰学者),当然也可以用来解读普希金名著《叶甫盖尼·奥涅金》,但又何尝不能用来形容普希金的译者穆旦。在1987年2月,《诗刊》刊登《穆旦遗诗六首》时,有多少人和苏缨笔下的父亲那样落泪。

穆旦

“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总要留下足迹”“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穆旦在生命的后半段,只能在别人的诗句里释放自己的诗意,这个“别人”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普希金。穆旦翻译的《青铜骑士》让王小波为之动容,而《叶甫盖尼·奥涅金》则是苏缨少年时代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之一,尽管为了出版,删去了穆旦下了极大功夫的注释。

普希金

在苏缨看来,穆旦和普希金按理并不是一类人,但穆旦却对普希金情有独钟。“普希金选择了狡猾的妥协和温和的反讽,穆旦选择了耿直的坚持和高贵的缄默。”虽然普希金和穆旦的命运截然不同,但这并不妨碍穆旦通过普希金展现自己。

杯茶与世界

普吕多姆

借着一个个关于诗人与爱情的故事,苏缨向读者介绍了那些镌刻在文学史上的不朽名句。比如“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这么荡气回肠的诗句,居然出自爱伦·坡少年时代的情诗。又比如“你看到繁星的夜晚,星与星近在呼吸之间,/却不知我们彼此的视线,其实远隔着亿万光年。”这首由第一位诺奖诗人普吕多姆创作的《银河》,将诗人的创作才华与科学素养融为一体(诗人最擅长的科目却是数学,青年时期的最高理想是成为机械工程师),让人不免想起戴望舒与金克木之间的唱酬。但书中最让我感慨的诗句,却是米罗斯拉夫·霍卢伯的“留下的一切/是一杯茶,/世界上最深的海洋。”

这首《港口》(Harbour)是翻译家、诗人董继平老师心中最美的诗,作者米罗斯拉夫·霍卢伯(Miroslav Holub)尚未被写进任何一部文学史教材当中,他的诗集也从未在中国出版过任何译本。其实他是当代捷克的一位免疫学家,只在业余时间写诗娱情。但这位业余诗人的这首诗却极为不凡,诗的前半段是万吨巨轮驶入驶出的港口,诗的后半段是只有一盏灯、一对爱侣的家园。一杯茶里的茶水,与整个世界联系在了一起,这种巨大的反差,苏缨借理科思维,理解成“若没有面前那一整个世界的宏大壮阔,便不会有背后那个小小家园隐逸的温馨。”但我想到的,却是这本小书与整个诗歌世界的关系。

诚然,诗歌世界有无数的精彩故事,有无数精彩绝妙的诗句。但对于读者来说,这本自己阅读过的小书或许更有意义。毕竟“一杯茶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洋”,这本小书给读者带来的,或许便是能一窥浩瀚诗海的契机吧。

附:

植物的爱情

——读《诗的时光书》
 

植物的,朴素的,或者蔬菜的爱情

跨越恒河,走过帝国的辽阔

你素食者不懂和尚的般若

 

把五彩斑斓说成男欢女爱

伊甸园下坠,大洪水泛滥成灾

都是恋爱始于柏拉图的时代
 

用无限的虚幻对比有限狂欢

追逐,抛弃,离散都是恩爱

唯有植物的爱情生长缓慢
 

转眼要收割秋日的丰润

礼堂的钟声早于皈依的犹太

婚纱拂过野花幽微的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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