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东小说 《烧纸》《鹿川有许多粪》封面

一、李沧东何人?二书何来?

烧纸》《鹿川有许多粪》的作者是李沧东,但说李沧东是一个作家却不太合适,如同众多「演而优则导」的人一样,李沧东并非职业作家,而是职业导演。说来遗憾,无论其导演还是作家身份,这些资料我也只在书本后面的简介上看到。我读过姜文的剧本《阳光灿烂的日子》,绝对是好剧本,但若改为小说未必好看,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一流的小说,二流的电影」。好的导演未必做得成小说,好的小说家未必做得成电影,但李沧东似乎做得都不错,单纯从这两本书来看,他无愧一个「作家型导演」。

对了,也难怪我没听过,他是个韩国人。

二书体例都是中短篇小说,《烧纸》是李沧东的处女作,而《鹿川》是其封笔作。写完《鹿川》收录的几篇小说第二年,李沧东已年近不惑,这时,他抛下了笔杆子,拿起摄影机,转身成为导演。当然,还是要说回这两本书,它们收录的故事都着眼于琐碎的日常和个体间的互动,并不着意于时代的宏大叙事,这些琐碎日常中的个体互动极富镜头感,叙事流畅,虚实转换自然,读来毫不费力。同为东亚文化背景的国家,这些文字读起来也有切肤之痛,无论其涉及到的韩战及光州民主化运动对人伦、社会造成的撕裂,还是韩国现代化进程背景下的人情冷暖变迁,都让人想到那部《请回答1988》,而对于中国读者,它也让人联想到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种种坎坷。

二、直面现实的韩国文艺

大学时与室友们看韩国电影,无论是金基德的禅意电影,还是《熔炉》《素媛》这类指向现实的电影,又或者战争片如《鸣梁海战》,都让我感到震颤。室友看完韩国的战争片后曾经有一句很简单的评论我至今印象深刻,「韩国那也能叫做打仗?破大点地方也只能算是打群架罢」,但恰恰就是这「破大点儿地方」拍出来一部又一部改变现实、改变制度的电影,一次又一次冲破了东西方的文化壁垒。这离不开韩国宽松的电影创作环境,也离不开战后一代文化界对现实世界的反思。

同样的,作为战后一代作家,李沧东并未经历韩战的创伤,但依然身处韩战所带来的割裂的现实社会当中,因此,其小说也直面现实,对韩战和民主化运动下个体复杂的生活状态展开叩问。试着摘取文中的一句话:

小说家都要失业了,大街上到处发生着小说中的事情,小说还写什么。

这是《火与灰》中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小说家去江边祭奠儿子时与友人的对话。当时的社会背景则是:一名大学生为理想自焚后自楼上跃下。这位小说家对生命的意义、价值不断展追问,绝望到无以复加后,又显出一丝温情与希望:

可是他没有坠落,而是穿透了死亡、正在上升。

追寻理想的大学生之死与牙牙学语便出车祸的儿子的意外之死两相对应,让人也随着小说家思考生死之轻重,生命的价值。现实中大学生的「坠落」与自己在恍惚间看到的「一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人」穿透死亡而上升的意象在此处叠加,正体现了追寻理想者之死重于泰山,理想主义者坠落,社会现实上升。

此外,不同的小说指涉不同的人物矛盾:因家人参与共产主义事业而被牵连的家属的困境、抛家弃子去干革命的父亲和忍辱负重操劳半生的母亲之间的矛盾、现实中不得意而在妻子与子女身上撒气的丈夫,社会每进一步,就有一批人陷入痛苦。

在这两本书中,这样家长里短的故事被反复言说又各不相同。李沧东独特在哪儿?也许李沧东的独特是深深根植于这一代作家之中的,同其他作家一样,其独特就独特在「直面现实」。尽管体例是小说,但在虚构的尽头,小说达到了真实。毕飞宇讲,「虚构是抵达真实的必经之路」。直面现实使得小说不再是用于消遣的娱乐产品,而是具备「纪录片」价值的素材,当中的细节也许是模糊的,人物也是虚构的,但其反映的人类之间的情感与矛盾、社会的状态则是真实的,而真实,自有万钧之力。这便是小说被称为「虚构的艺术」之所在吧。

三、结语

无论如何看,李沧东唯二的小说集被评为「豆瓣年度外国文学(小说类)最佳」可算是实至名归。《烧纸》与《鹿川有许多粪》韩文版分别出版于 1987年和 1992年,中文版则是近年来才被引进,分别出版于 2020 年和 2021 年。就初版年代而言,可算是旧书了,但进入中文读者视野则又算新书。我极力推荐大家读一读这两部小说集,韩国的阵痛也是我们的阵痛。

我对韩国文学了解的比较少,只读过在韩国被称为「菩萨诗人」的高银之诗集——《唯有悲伤不撒谎》,诗中的慈悲打动我心。同样在我看来,「慈悲」这个词也可用在这两本小说集上。罗翔老师说,「有些人只爱作为抽象概念的人类,而不是爱一个个单独的人」,这两本书则恰恰相反,因为他们关注的是「作为个体的人」而非「抽象的人类」,但在这些个体的故事中,也反映出了人世的变迁和无奈。因为慈悲,所以推荐。


题图: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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