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杰拉德在他 29岁那年出版了《了不起的盖茨比》,在他 44 岁的时候去世。贾谊在他二十几岁时写出了《过秦论》,而后死于 32 岁这个年纪。或许每个创作者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都会陷入怀疑:对照着历史你会看到这条路径上已经有无数人在这个年纪创作出了伟大的作品,自己尚且一事无成。而同样这个年纪已经是世俗意义上需要拥有点什么的年纪(体面的工作,稳定的爱侣,温馨的家庭等等),而之前尚且能够规避世俗拷问的遮掩都已消失时,该如何面对现实生活。

而事实上,电影《倒数时刻》(Tick, Tick…Boom!)就描述了这个问题。加菲所饰演的 Jon 手里有一部他写了数年的音乐剧本,同时还有一个已经厌倦他只能做餐厅侍者,等待着某日剧本被百老汇的大人物赏识的女友,以及离开破旧出租屋放弃旧日梦想给资本贩卖自己时间的好友  Michael,而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两个周就年满三十岁了。

这部影片实际上就是 Jonathan Larson 的自传电影,甚至他的另一部作品《Rent》中很多灵感也来自于他自己的真实生活:他曾跟他的室友曾一起住在一栋破公寓,公寓没有门房,所以他必须把钥匙丢下楼给访客。他也和一位舞者在一起长达四年,最终这名舞者离去。他同样也有许多朋友死于艾滋。所以多元文化,性少数群体以及艾滋病等议题同样出现在这部电影里,然而归根结底,这是一部描写创作者的电影。早先和朋友聊天时感慨,我们总着眼于创作者所创作出来的东西,然而却鲜少讨论他们创作的困境与遭遇,他们是如何独自一人走过那些幽暗的光阴才创作出那些作品的呢?钱钟书说「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记钱钟书与〈围城〉》),但那只鸡蛋是如何出现的,为什么能出现鸡蛋而不是其他的这件事依然重要。

在影片里, Jon 给出了一个不错的答案:真实。他的第一部音乐剧叫好不叫座,他试图抨击这个时代的人们过于迷恋银幕,将生活遗忘在了一旁,但他的经纪人指出百老汇不会为这样过于文艺又大成本的制作买单,并说出了那段著名的话「And on and on, and that’s what it is to be a writer. honey. You just keep throwing them against the wall and hoping that eventually something sticks.剧作家的生涯就是连续不断的写作,亲爱的。你得一直投稿,希望最终能有回应」。而另一位导师给的建议是:你得写写你生活里遇到的事,于是他将他的好友放弃梦想希望能享受为数不多的生活(因为艾滋病)写了出来,他将他和他深爱的女友关于沟通与抉择的痛苦写了出来,他将他关于年龄就像一只不停敲打的时针的焦虑写了出来,最终他得到了认可。

而现实也同样如此但令人唏嘘,Jonathan Larson 因为创作出了《Rent》而闻名,但他于 1996 年因大动脉瘤过世,就在他 36 岁生日的前十天。而此后他的作品获得了托尼奖与普利策戏剧奖。纽约时报是这样描述他的创作的

Larson had to nail long monologues, often while playing several characters; sing musical numbers that represented multiple points of view; and simultaneously accompany himself on the piano and direct his band through a score that was a combination of pop, rock and Sondheim pastiche.

拉尔森经常要在扮演好几个角色的同时,完成长篇独白;唱代表多种观点的音乐数字;他一边用钢琴为自己伴奏,一边指挥他的乐队演奏一首混合了流行、摇滚和桑德海姆风格的乐曲。

Tommasini described the show as an “intense, angry solo” in which a man “wakes on his 30th birthday, downs some junk food and complaints for 45 minutes about his frustrated ambitions, turning 30 in the tenuous ’90s and much more.”

托马西尼将这一表演描述为一场激烈、愤怒的独唱,一名男子在30岁生日那天醒来,吞下一些垃圾食品,花45分钟抱怨自己失意的抱负,在脆弱的90年代迎来30岁,还有很多其他事情。

After the workshop, Larson continued to revise the piece, including changing the title to “Tick, Tick … Boom!” — a reference to the clock he felt was continually ticking on his life and career.

研讨会结束后,拉尔森继续修改这篇文章,包括把标题改成“滴答,滴答!”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觉得时钟在他的生活和事业上不断地滴答作响。

With the permission of Larson’s family, Auburn also excised most of Larson’s references to his terror of growing older and the feeling of being under so much pressure that his heart was about to burst in his chest, which would only seem callous given the audience’s knowledge of the composer’s fate.

在拉尔森家人的允许下,奥本还删除了拉尔森提到的大部分关于他对变老的恐惧以及承受如此巨大压力以至于他的心快要在胸膛里爆裂的感觉,如果让观众知道作曲家的命运,那就太冷酷了。

命运就像是一位残酷的作者,尽管故事的发展符合天才必须在他最闪耀的时候隐去,这样人们才不会看到他的衰落的审美意趣,但毫无疑问它是残忍的。故事到如今,或许是某种为普通创作者的发声:显然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普利策奖,他们只能绝望地不停写下去,对抗着世俗的期望与自己内心的欲望(平稳的幸福,安逸的生活),而同时他们又必须满怀希望地写下去,否则或许支撑不到他们能写完笔下故事的那一天。这让我想起菲茨杰拉德与泽尔达墓碑上的墓志铭,就像是创作者的宿命:「于是我们调转船头,逆时代潮流而行,不停歇地驶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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