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漫步指南：寻找记忆中的什切青

关于是否要写这篇文章，我也有过一段纠结。一是觉得虽然在什切青住过一段时间，但其实并没有用相机留下什么满意的照片；另外，我在什切青的生活和我派其他老师的异国生活显得枯燥无味，只是一个可怜的学生更换了一个地方学习的经历罢了。但是随着那段经历离我越来越远，慢慢地，一些片段逐渐变得模糊，作为一个念旧的人，我本能地想要通过一种方式尽力去定格这段经历。所以我翻找手机和云盘里面的照片以及谷歌地图的记录、邀请大家和我一起追寻在我脑海里而不是在奥得河畔的什切青。

所以这次的叙述可能会更加热情、个人、随意、朦胧、漫无目的。但是可能这也正是「城市漫步」的本意吧。

为什么要到什切青

我来到什切青纯粹是因为交换项目的一部分，我从 2023 年 3 月 1 日来到什切青，2023 年 6 月 30 日离开，扣除 6 月份在欧洲大陆玩了一个月，我在这里刚好居住了三个月。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个城市是我除了之前已经记录过的维斯马以外，旅居时间第二长的城市，因此，我拼命想要记住一些旅居的细节，对于一些可能平凡的场景，也被加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显得新奇、陌生、但也让我产生面对未知的兴奋。

那如果是普通的游客，需要探访什切青吗？我认为，如果你是效率至上的旅行「特种兵」，那么确实没什么一定要来什切青的理由。但是，如果你游经德国东部，想要顺便了解一下波兰的风土人情，同时避开游人如织的热门景点，在一众巴洛克的建筑和草地中放空，那么什切青也是一个不错的小众目的地。

翻来地图我们可以发现，什切青非常靠近德波边界，距离首都柏林只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同时也和德国有铁路连通，如果参观完汉堡、吕贝克、什未林、或施特拉尔松德后，想要从德国东北部（梅克伦堡-前波美拉尼亚州方向）乘火车进入波兰，则需要在靠近边境的德国城市换乘，然后才能够到达什切青。因此，如果对什切青有兴趣，我建议它可以在你游览完柏林时顺路去完。如果脚力较好，那么你一天就能去完主要景点。

从斯徳丁到什切青

在历史上，什切青在波兰、瑞典、德国几个国家之间反复易手。什切青在十一世纪属于波兰，但随着瑞典崛起，这座城市归属于瑞典属波美拉尼亚。在中世界末期至二战结束，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德国人，这座城市一直被冠以德文名字：斯徳丁（Stettin）。

十八世纪后，波美拉尼亚作为普鲁士王国的一部分。随着德意志第二帝国成立，时隔千年，德意志终于从一个地理名词转变为政治实体的名称，德国终于有了明确的边界。德国东部领土像一把剪刀，北面沿着波罗的海沿岸一路延伸，斯徳丁、但泽（今波兰格但斯克）、柯尼斯堡（今俄罗斯加里宁格勒）、到达梅梅尔（今立陶宛克莱佩达）；南面沿着波森（今波兰波兹南）、布雷斯劳（今波兰弗罗茨瓦夫）、到达西里西亚的格莱维兹（今波兰格利维采）。此时的斯徳丁，管辖着波美拉尼亚的斯徳丁行政区。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波兰复国，德国割让了西普鲁士和波森地区，但是此时斯徳丁还属于德国。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洲国家利益被重新分配，苏联取得了原属波兰的东部领土，包括白俄罗斯、西乌克兰等地区，以及德国的东普鲁士地区。为了补偿，波兰领土整体西移，波美拉尼亚大部和西里西亚地区并入波兰领土，以奥得河与德国为界。从此，什切青在历经近千年以后，重新归属波兰。二战后，波兰政府把波兹南方向的波兰居民迁入什切青，经过几十年的波兰化进程，如今的什切青已基本没有以德语作为第一语言的人口。

什切青靠近波罗的海，有着较强的造船业，是二战后波兰西北部的工业中心。1980年以后，团结工会风潮开始席卷波兰，作为邻近团结工会起源地格兰斯克的什切青也加入响应，并最终促成了东欧剧变。现在的什切青是波兰西波美拉尼亚省的首府，站在城市的高处，依然能够看到远方伫立的巨大的造船设施，黄色巨型悬臂依然在默默展示着这个工业革命老区的历史。

波兰学习物语

我是因为读书所以才来的波兰，因此那就顺便一道分享我的留学经历吧。说来很神奇，我在本科学习的是德语，但是却需要在波兰呆一个学期。但可能正是因为这种不太合常态的交换计划，让那时候心里面藏着一点叛逆的我最后选择了这个项目吧。

我记得从维斯马搬家来什切青的第二天，一股寒潮席卷波罗的海沿岸，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在什切青，下了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雪。之前，我还和同事说着德国的冬天不过如此，没想到东欧的粗犷和冷冽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上了一课。但是这里的冰冷是干净清澈的，每一丝的寒气十分纯粹和清劲，不参杂过多水分，穿了三件衣服就感觉温暖，鞋子踩在雪上发出让南方人着迷的「嘎嘎」声，细小的雪花在声音中被分开和重逢，留下一道道脚印。

按照负责交接的老师的指示，办好学生卡、公寓卡，三个月的学习生活就开始了。我突然觉得在波兰的学生生涯在我的印象中要比三个月长很多。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在这里当学生的时间确实没想象中那么轻松吧。早课比较多，所以每天早上要算好时间起床，因为我懒，所以基本不会自己做早餐，在两片面包中抹一点蛋黄酱当早餐，然后去宿舍附近的车站乘车去学校。

和很多的欧洲大学一样，不同学院的教学楼分散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我所读的经济科学与管理学院在城市的另一边。与其说是一栋奇怪的大楼，不如说是两个不同风格的建筑被粘在了一起的组合建筑。一边是东欧很常见的、「大方块」一样的楼体，高五层，黄灰色的墙体上，每层的格子窗都延伸到很远。规矩，克制，简直就像是用乐高建好一层，然后使用「复制」和「粘贴」按钮一层层复制上去盖好的。建筑年代不详，但是深得赫鲁晓夫楼的精髓；另外一边则是建于1946年的学院旧楼，造型上更加传统，红色的尖屋顶，主楼中央有一个大钟，更像是我印象中的东欧历史建筑。两个建筑通过拼接在一起，通过一个走廊连接。

因为学习的科目和经济有关，所以除了语言学类课程，还有计量经济学、概率论、工商管理和波兰语。课程使用德语和波兰语上课，一开始肯定觉得很难，但是幸好和我一起交换的同学中有一些理科生，像是微积分、正态分布等知识点还能够找他们帮忙。波兰的学校并不会给时间午休，只够时间买个面包，然后紧接着就要开始上下一节课。这样的生活充实得让人觉得恐惧，以至于每天下午四五点回到宿舍以后，迎着西斜的阳光竟然也能躺在床上睡到晚上。

到了五六月份，波兰开始热了起来。我不确定，但是我认为波兰应该深受大陆性气候影响。随着太阳越来越晚下山，没有空调、甚至没有风扇的宿舍变得煎熬。打开窗户，道不上名字的虫子就会沿着缝隙狡猾地钻进屋子，或者绕在台灯上飞、或者贴在天花板。邻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实在热得睡不着，但是又舍不得花钱买风扇，就会把门打开，拿起椅子在走廊上复习，乞求分到一丝穿堂风能让我凉快些。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走廊上坐着有一段时间了。

当然，这段时间也并不是只有痛苦，学校也组织了很多城市郊游项目希望让我们这群中国来的学生找到一点新鲜感。我们去了城市里的科学馆，历史博物馆、技术和交通博物馆。科学馆坐落在河边的一个巴洛克的风格的建筑里面；历史博物馆是在一个地洞里面，技术交通博物馆收藏了几辆装甲车。

我们也去了省旅游发展局举办美食节，沿着海边摆开，除了有各式波兰的美食和表演，我们还去了波兹南参观一个汽车企业，去的那天天气很好，但是可惜没有去波兹南事变的纪念馆看看。

漫步在什切青上吧

好了，说完我非典型的、没什么参考价值的留学生活，终于可以说说什切青有什么好逛的地方。如果给什切青一个定义，我认为可以称其为「典型的东欧过气工业中心历史名城」，类似的还有波兰的格但斯克、格丁尼亚、弗罗茨瓦夫、德国的罗斯托夫和什未林，因为冷战的特殊正式气候，使这些历史文化老城的外部披上了冷峻的工业化盔甲，如今从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的铁幕已经被消失，让我们有更多的自由来慢慢探索这个城市。

Parafia św. Jana Ewangelisty 圣约翰福音派教区教堂 & Bazylika Archikatedralna pw. św. Jakuba Apostoła 圣雅各伯圣殿总主教座堂

如果搭乘火车到达什切青，那么距离火车站不远处就是两座建于中世纪的教堂。前者据说 12 世纪已经开始建设，但是起初是木制教堂，后来的 13 至 15 世纪不断完善及增加规模，并在 17 和 18 世纪经过多次整修，1957 年至 1958 年间，该建筑在战火破坏后进行了全面翻修后沿用至今。后者是波美拉尼亚最大的教堂，曾是波美拉尼亚福音派的教堂。这座教堂在二战中被严重损毁，穹顶几乎被完全毁掉，直到 1970 年代才开始修复工作。

Zamek Książąt Pomorskich w Szczecinie 公爵城堡 & Budynek starego ratusza 旧城市政厅

继续往旧城区走，就会看到一栋白色的建筑。这就是公爵城堡。公爵城堡修建于十四世纪，于十六世纪重建。大北方战争后，城堡归属于普鲁士。虽然是称为一个城堡，但其实是指代一个比较大的建筑群，旁边就是什切青老城市政厅和被老建筑包围的老城区（stare miasto），和维斯马一样，这些三四层高的建筑外墙采用大片大片的粉红色、粉青色，外立面极尽装饰之繁复华丽，房屋顶部也有各种线条，四面包围，仿佛掉进了一个幻想世界。如果你喜欢登高望远，那么也可以走进城堡旁边的观景台，从台上往北望，就可以看到很多什切青的历史建筑，以及缓缓流入波罗的海的奥得河。

Karlowicz Philharmonic 爱乐大厅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座造型前卫的爱乐大厅是在二战被损毁的音乐厅上重建而成，白色的的外立面和简洁的几何设计让它能够从市中心一众十九世纪风格的建筑中被一眼看出来。如果时间合适，来听一场音乐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Wały Chrobrego 克洛布雷戈路堤

这走到堤岸，就能够看到著名的克洛布雷戈路堤。这是长达500米的观光堤岸，顺着河流往下走，你能够看到具有 50 年历史的什切青国家博物馆分馆，于 1911 年竣工的斯徳丁行政区的地区总督办公室、现西波美拉尼亚省办事处。

Park Żeromskiego 热罗姆斯基公园 & Park im. Jana Kasprowicza 卡普洛维奇公园

如果你已经对人文建筑有点厌倦，不妨去造访一下城市里的公园。旧城区的公园虽然不大，但是走入还是能被绿色包围。沿着小道漫步，你可以看到远方层叠起伏的绿地、在阳光下聊天的年轻人、在山坡上肆意盛开伸展的树木、潺潺的溪流、画出彩虹的喷泉、被一排排低矮又粗壮树干保护的遍地的紫色鲜花、沿着视线向远处延伸的可爱的五彩房子。

Wieża Quistorpa 奎斯托普塔

如果继续往城市的西北方向走，城市的热闹和喧哗的人声就会慢慢地抛诸脑后。如果你更喜欢秘境探秘，来寻找奎斯托普塔吧，它位于 Park Leśny Arkoński 里，距今已经有超过 100 年历史。该塔由石块建造，一楼曾是咖啡馆，并设有开放式拱廊。当然，这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光景了。它在二战时被摧毁，并且后续也没再进行修缮。如今，部分的建筑已经被泥土、苔藓和落叶覆盖，底部只保留下残留的基座和台阶，部分保存完好的拱廊也被涂上了各种涂鸦，人定胜天的高大建筑和混合泥土气味的原始气息在这里相互碰撞，感受一下人类创造物的雄伟和脆弱吧。

后记

行文至此，聪明的观众朋友们应该已经发现，什切青并不是一座如汉堡、科隆、克拉科夫那样的旅游型城市。它有一些旅游资源，值得一去，花上半天或者一天的时间散步发呆。东欧有着千千万万个类似的城市。但可能正如文章开头所说，写下这段文字主要就是为了趁着记忆完全消失之前，把我记忆中的什切青定格吧。和维斯马一样，我大概能肯定，什切青就是那种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我是没有机会和动机再踏足的城市。对于我来说，它不是一座靠近德波边境的城市，而是一个游子已经无法回去的旧家邦。

既然如此，那就先记录下来吧。

可能人之所以念旧，希望往后看怀念那些过去的时光，是因为我们狡猾地知道，过去的光景已经无法重来，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大胆、放心地追忆往事，怀念记录下的绚丽天空；怀念和大家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聊八卦；怀念终于结束一天的课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上楼梯时，看到夕阳把楼梯的线条拓印在墙上……

而不用重新经历在夏天的闷热中让人绝望的期末复习；不用重新经历中午一边打哈欠一边上课；不用重新经历记住波兰语比德语更夸张的变格变位规则；不用经历所有已经被抛在身后的烦闷、寂寞、愤怒、后悔、失望……

大概人总要往前看吧。

希望大家都能以全新的自己，最终回到各自心中的「什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