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十年之后

文章标题来自冰岛乐队 Sigur Rós 在 2008 年发行的专辑《Með suð í eyrum við spilum endalaust》，英文翻译名为《With a Buzz in Our Ears We Play Endlessly》，随后被国内网友神翻译为《苍穹耳语 无尽无垠》。借用它来做标题，除了因为我非常喜欢这个翻译，更因为本文的确和冰岛，和 Sigur Rós 都有关。

这是一篇写在十年后的游记——2011年9月中旬，登记结婚的一个月之后，我和太太前往冰岛，开始了为期 15 天的蜜月之旅。这次旅行对于我们自己意义非凡，只可惜我们当年都没有写游记或者拍 vlog 的习惯，所以没有系统地记录下来。而后虽然有想法了，但时间已经过去好久，突然写又有炒冷饭之嫌。本来最完美的回顾是趁十周年之际再去一次，现在也已无法实现，那就借这个时间点，把还记得的都写下来吧。就是十年前的照片画质有点渣，也没拍什么大片，见笑了。

为什么选择冰岛

说来你可能不信，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国，在此之前我们连护照都没有。所以其实一开始我们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是想「近近地」去个日本而已，毕竟我们的青春都和日系音乐、日剧、动漫有关。但很可惜，随后日本就发生了核泄漏，我们顿时失去了目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把心一横——我们不也都喜欢冰岛音乐嘛，那干脆来个狠的——去冰岛度蜜月！所以领完结婚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车去大使馆申请签证——一方面是因为冬天快来了我们需要抓紧出发；另一方面听说有结婚证成功率更高，尤其是我们这种白本。

开始准备

我们并不是背包闯天涯的人，而且蜜月嘛，舒舒服服的旅行比较是我们想要的，于是就开始咨询旅行社。事实上当时根本没有这个业务，2011年并没有多少国人想要去冰岛自由行。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青岛的公司，但走的是公司商务旅行的方式，除了每人两万多的团费之外，还要额外每人八万块的押金。那时其实我们也才毕业没多久，并没有那么多钱，只能作罢——对，不要以为我们是钱多没处花去冰岛度蜜月，其实也是普通社畜，只是胆子有点大而已。

既然已经开了头，我就不肯轻易放弃。随后我就研究起了真正的自由行，签证、行程、机票、住宿……我全都要自己搞定。说到这大家可能会以为我要写签证攻略了，告诉你，其实非常简单！我猜历史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是这个感觉吧，看着怪吓人的，其实一烫就熟。时间来到 2022 年，相信这更不是问题了。

难点还是有的，比如签证的手续和所需材料，因为没有代办机构，身边也没有去过欧洲旅行的朋友。真的是自己一个个去翻申根国家大使馆网站，才确定「哦原来是这样这样，要这些那些材料」。还有路线和酒店的选择，也不像今天那么容易，因为 2011 年的中文互联网对于冰岛的介绍并不多，毕竟那时穷游网也还只是一个普通论坛，能找到的基本只有海外留学生的零星分享。最后我们的解决方案是，先确定主要要去的地点，然后确定地点之间的交通方式、用时，以此来推算日期，最后在 TripAdvisor 和 booking.com 上通过搜索和住客评论来锁定看起来不错的住处。

第一站：首都雷克雅未克 Reykyavik

怀着极度兴奋的心情，我们开始了冰岛之旅。路线很简单——广州直飞阿姆斯特丹，然后转机直达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回程也是一样。在机场收获了第一个暖心惊喜是冰岛航空的检票员，发现我们是中国人之后马上和我们交谈了起来，然后得知我们是去度蜜月的，还对我们说「gong xi」，并说这是他在「ni hao，zai jian」等之外唯一会的中国话，没想到还没去过中国就用上了。

飞机很快降落在离雷克雅未克市中心不远的 Keflavik 国际机场，我们也通过机场大巴很快地来到了市中心。不要忘记我们从来没出过国的「人设」，所以当我们发现才下午三点这里就满大街都是散步、晒太阳、跑步的人的时候简直惊呆了——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吗？这就是破产了的资本主义社会吗？——冰岛在 08 年金融危机的时候宣布全国破产，被世界各国笑了好久。

我们入住的地方叫 Reykyavik Residence Apartment Hotel，是我从 TripAdvisor 选择的首都排名第一的旅店，价格每晚 140 欧元，当时约等于人民币 1400 元。蜜月嘛，第一站住好一点也合情合理。它的名字看起来很厉害，一种「香港大酒店」、「广州宾馆」这种「一级域名」的感觉。事实上那里的旅馆不管大小基本都是这样命名的，什么 Reykyavik Hostel、Reykyavik Grand Hotel……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单词排列组合，看起来很高大上，仔细一看是价格 30 欧的背包客集体宿舍。

140 欧一晚住这个旅馆值不值？客观评论硬件和服务都不太出彩。它不差，比起 3～40 欧肯定好很多，但也没有比 100 欧的好 40 欧那么多。但我们并不后悔选择了它，因为它在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安全、舒适、放松的住宿环境，开了一个千金不换的好头。

随后几天我们主要的活动就是市内闲逛。以下是几个我们印象比较深刻的地方，有些并非景点名胜，我也不打算把详细地址放上，因为我相信等你到了那，你也会比较喜欢瞎逛甚于按图索骥。而且毕竟是十年前的记忆了，又经历了疫情，也不知道现在咋样。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寻找当地的唱片店，雷市这家叫 12 Tónar，始于 1998 年。一楼是客厅一样的试听区域，气氛很轻松；地下还有一层专门用于摆放唱片，但是我竟然找不到照片了。

但很快我们就迎来了由于准备不充分而带来的挑战——冰岛即将进入冬季行程，而我们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不是冬令时、夏令时的概念，而是随着「凛冬将至」，冰岛的日照时间将大幅缩短，因此几乎全国所有公共交通工具的行程都会作出调整。比如原本每天都有的长途巴士可能变成每周两趟，原本可以直达某景点的大巴暂停了，某些冰川更是直接禁止靠近。我们的第二站是到南部的斯卡夫塔（Skaftafell）国家公园看冰川，结果被告知要等多一天才有车（那时我还不会开车）。同时，旅馆说它后面的房间已经都被订满了，无法续房。而我已经订好的，Skaftafell 之后就飞往北部阿克雷里（Akureyri）的机票也必须更改……当时我手上的智能设备仅有一台 HTC Legend，靠着它我通过发 email、登录网站/app 改订单、拨打客服电话等方式，虽然手忙脚乱但还是成功完成了所有的修改，既不需要流落街头也将行程拨回了正轨。总之，在那个移动互联网还不太完善的年代，我觉得自己还蛮强的。

与此同时我们也遇到了第一位冰岛好人，就是我们临时租住了一晚的民宿老板。这是一个两兄妹合开的民宿，坐落在一个比较远离商店街的角落里。兄妹二人好像也不是专业经营民宿的，因为我们去到的时候哥哥满脸惊讶地问怎么我们是怎么订到的，因为他们也没房了……但是，听完我们的情况之后他说可以把父母节假日过来住的房子让给我们。

我们那个订单的确奇怪，虽然是正规网站订的，但没有预付也无需信用卡担保（可能就是他说的系统问题）。我说我要离开雷克雅未克几天，回来之后还是想住你这里，你看今天的费用怎么给你比较好。他说没事啊，等你回来再一起付就好了啊。当时我就震惊了，这种冰岛街坊人情味也是我们两个异国人可以体验得到的吗？这……大概就是不远万里之外的英特耐雄纳尔吧。

第二站：斯卡夫塔国家公园（Skaftafell）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上，我们步行到雷克雅未克车站，坐上了开往 Skaftafell 的小巴士，接下来是一趟长达 6 个小时的路程，属于冰岛知名环岛公路 Route One（一号公路）的其中一段。这条公路环绕冰岛一圈，总长约一千四百公里。假如以时速 60 公里慢慢开——事实上 Sigur Rós 就做过一个边开车边播音乐的行为艺术之旅——刚好 24 小时走完。

阴雨连绵的天气也因为有爱人相伴在旁而并不冷清，车外雨濛濛，车内情深深……飞机残骸和黑沙滩这两个知名的两个冰岛景点也在这段路线上，但因为我们坐的是普通巴士，时间也很赶，并没有机会近距离打卡、欣赏。下次再去，一定是会自驾游。

Skaftafell 只有旅馆和小超市各一，除此之外就是大草原和山，非常适合什么都不想就坐着发呆。即便不去冰川，光在草地上躺一下午也是值得的。也正是在这里，我真正领略到了「苍穹耳语 无尽无垠」这八个字的奥义。

徒步去冰川的时候，向导——目测二十来岁——走着走着停下来，指着脚下说，「我小的时候，冰川的边缘是在这里的」，然后指向远处大概五百米外的冰川——「现在它在那里」。这十年里我经常想起这句话，不知道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呢？

Skaftafell 和隔壁的瓦特纳冰川国家公园其实就是《星际穿越》的取景地，所以我可能比诺兰更早去过那里哇哈哈哈哈～～当然啦，我这种纯粹是普通游客冰川边上到此一游。

小插曲：回去雷克雅未克的路上

随后我们又要回到雷克雅未克，准备搭乘小飞机前往阿克雷里——如果自驾的话，一直往东开过去才是最佳选择。回程本也是一段枯燥的时间，但我们很幸运地收到了来自冰岛人民的第二次善意。此次车里加上司机总共 4 个人，另一位乘客 Andy 大叔来自纽西兰，每年都会来冰岛东部爬山，已经持续了十几年，和司机非常熟络。大家很快聊了起来，我还贡献了一个笑话说我平时「take BMW」上下班，他们「wow～」完之后我就说其实是「Bus-Metro-Walk」啦～笑得他们不要不要的。然后聊起我们不会开车，又遇上「凛冬」，所以很多地方都去不了云云。又过了一会没啥话题我俩就自然睡着了。没想到过了一阵 Andy 把我们叫醒，说，你看那边就是很著名的 Skogafoss 瀑布，本来车子只是经过看不到，我们开进来了，你们快去看，我帮你们拍照。Holys……我们当时就被感动到难以复加。

Andy，我的老伙计，十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第三站：北部之都阿克雷里

阿克雷里位于冰岛东北部，属于冰岛的第四大城市。其实我已经忘记当初为什么要计划去这里了，肯定不是为了它所谓的心形红绿灯。总之，那也是一段非常惬意的旅程，也是整个旅途中最不需要目的的几天。

期间我们参加了一个郊野一日游小团，工作人员只有一个，既是导游又是司机。开着开着她说朋友家农庄的狗应该生了，就载着我们拐进了一条小路。我当堂吓一跳——这是什么消费陷阱吗，资本主义的嘴脸终于要展露了吗——点知原来得啖笑。真的就是给我们抱了抱刚出生的小奶狗，参观了奶牛挤奶就走了。上车的时候我的脸仿佛比脖子上的红领巾更红了。

第四站：最后的雷克雅未克

离开阿克雷里之后我们又回到雷克雅未克，回到兄妹民宿住了几天，此时总共 15 天的蜜月旅行已经接近尾声。之前很多朋友听到这里都表示不解说你们都去到那边了，整整半个月也没想到附近丹麦挪威走走？还真没有，我和太太都比较喜欢自在休闲游，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从来不主动赶趟，怎么舒服怎么来。所以我们也没有去追极光，因为兴趣不大。就这样我们还嫌 15 天游冰岛不够呢，下次再来的话，要么就是再来一次冰岛游，要么才是其它北欧游。

给一些朋友寄了明信片，全都是平邮寄出，竟然都收到了。十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放好，有些人好像已经默默的就没有联系了。

结果证明我们再次回到雷克雅未克的决定是非常非常正确的，因为在冰岛的最后一个晚上刚好也是「冰岛国际电影节」的开幕式，我等文艺青年怎能错过。说是开幕式，其实无非就是一群人在市中心的 NASA 酒吧门口边喝酒边等着开幕电影 Sigur Rós 的纪录片《INNI》开播而已。

但我一直预感这会有好事发生，于是在出发前就找民宿妹妹借了笔，并且把前几天买的 Sigur Rós 专辑《Hvarf/Heim》带在身上。果然，喝着喝着人群传来一阵骚动：那个男人，Sigur Rós 的主唱 Jónsi，来了！

其实也没有很骚动了，因为这里的人都很佛系，甚至互相之间可能都是亲戚，外人眼中的美艳巨星其实私底下就是非常普通的街坊。后来民宿哥哥还告诉我，早说啊大家都知道他家在哪，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当时我可是激动坏了，颤抖着上去打招呼、合影、签名一键三连。跨国追星追到冰岛偶遇，估计也是没谁了。

虽然照片上看起来面无表情，但 Jónsi 其实非常 nice，得知我们大老远从中国飞过来度蜜月，祝贺了我们还逗了逗我的帽子，害我小鹿乱撞。我也很激动地在他耳边大声说「We come to Iceland all because of you and your music」（现场很吵）。不过也有遗憾之一是其实从广州出发前我就已经有预感（幻想）的了，那时我刚买到广州后摇乐队沼泽的新专辑《沧浪星》，一度想把它带上，想着遇到 Sigur Rós 的话可以送给他们，告诉他们这是中国的后摇音乐。哎，要是真带了，会不会直接改变了世界后摇音乐的发展进程呢？残念……（本文不讨论他们是不是后摇）

写在最后

写到这里也算是聊了一桩心事，其实我把这些文字看作是笔记而不是游记，因为这些经历我和太太时常还会聊起，属于和我们日常生活融为一体的的私有回忆。不是因为有少数派这个平台，还真不一定会下决心完整写下来。但是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聊着聊着回过头就发现已经十年了。从没想过的各种人生阶段，也都陆续经历得差不多了。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呢？我们还能有几个十年？我会拥有特斯拉吗？我不知道。

我只祈盼每一次答案揭晓，身边都有你。

也感谢大家的阅读。

题图来自 Sigur Rós 音乐纪录片《heima》截图，其它照片大多数由我太太帕特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