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牙刷 上木荔枝发散》

先前读《尸人庄探案》时,注意到有网友对“设定系推理”作出了一番界定,即判断一部设定系作品是否优秀,要看其设定能否与谜题核心、逻辑推演紧密融合,也就是动机、诡计、解谜都能和设定搭上关系,最好还是非常密切的关系。如果扩展开来,把对侦探的身份设定也看作是一种“设定系推理”的话,那么筱川栞子(《古书堂事件手帖》主人公)就应该运用古书知识来解决和古书有关的事件,而汤川学(“侦探伽利略”系列推理小说主人公)所依仗的就是他的物理学知识了。

推理作家时晨曾经在网络上和读者就其推理小说《黑曜馆事件》中,主角陈爝的数学家身份设定进行一番Battle,时晨认为,把陈爝设定为数学家,主要是表现他的冷静客观,在书中陈爝也运用了数学知识进行推理。而读者可能是《Q.E.D.证明终了》的死忠粉,会觉得这部作品的剧情、诡计、动机都和数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与之相对的,这本《彩虹牙刷 上木荔枝发散》就堪称设定完美,作者早坂吝在大学一年级时有一个构思,为什么不能把通常在推理小说中充当死者的轻浮美少女设定成侦探呢?在此基础上,早坂吝设计了“援交高中生”这个侦探身份,并进一步设计了女主角的“H推理”。于是,(就我目前所知)侦探小说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形象诞生了。

《彩虹牙刷》的私印版本

本书标题的“彩虹牙刷”是指上木荔枝(小说中“荔枝”使用的是平假名らいち)为客人们准备了不同颜色的牙刷,不同的牙刷代表不同的客人,也引出了不同的案件。这些案件经过作者的精心设计,又和彩虹的颜色联系在了一起。前五个短篇案件包括了不在场证明破解、指纹谜团、叙述性诡计、伏线流诡计等,其浓郁的官能描述和精彩的推理元素相互融合,可以说自成一派,堪称“H推理的开山怪”。

如果仅仅只有前五篇,那也许这部小说称得上优秀精彩,但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层出不穷的精彩作品之中,可一旦加上最后的橙、红两篇,本书便一跃成为半步神作(之所以只是半步,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官能描写可能让人不适,当然也有最后两篇创作过于惊世骇俗)。在最后两篇中,前五篇埋下的那些伏笔(其实因为很多伏笔存在前后矛盾,很容易就会被读者发现)被一一回收,但作者并没选择给出唯一的真相,反而打出了“彩虹的颜色之间还有无数种颜色”这样的旗号,开启了崩坏性的展开,其惊天的脑洞一浪高过一浪,恰好对应标题里的“上木荔枝发散”,与标题另一部分“彩虹牙刷”共同构成了一朵淤泥中生出的并蒂莲花。

 

《Q.E.D.证明终了》的续作《Q.E.D.iff 证明终了》开篇,主人公灯马想就用他的数学知识向读者说明,面对谜题有许多“if”的可能解,但我们要找寻的是“if and only if”的唯一真解答。这也是传统逻辑流推理小说的一种创作思路,即先给出看似通顺的伪解答,再给出作者的真解答。但早坂吝在此处又开始了他的颠覆——正如为什么不可以创作一个援交少女侦探一样,在小说最后,早坂吝的选择不是给出一个“真解答”,反而是利用自己的伏笔和叙述性诡计,给出一个又一个“伪解答”(解答的同时再自行证伪)。最后的最后,早坂吝将自己也写成了上木荔枝的一位客人,根据此节描述,我们也可以认为之前看似真相的最后一重解答,其实也是伪解答。

还是那位与时晨Battle的读者(也就是豆瓣网友肥斑马),对于本书的最后两章提出了质疑:“虽然最后的逆转读起来很爽,但那似乎又跟推理没什么直接关系了,天知道他这么设定的动机跟初衷是什么。”如果硬要给早坂吝的脑洞加以解释,或许有以下几种:

比如有读者认为,每一次的逆转,都似乎是在讽刺着推理界叙诡的老梗。与此同时,作者超强的脑洞和一流的推理能力配合默契,让推理小说和成人影视——这两大日本特产开花结果。前五篇打碎读者的三观,让读者反而能够接受最后的崩坏。

又比如是某种创作想法,这些解答,既是“伪解答”,又可以是真解答。正如彩虹的颜色在不同的国家表述不一样,作者开玩笑说,这部作品如果在某些特定的国家出版,就可以根据需要采用其中的某个解答作为“真解答”。当然,读者也可以认为,这是刻意做成的“薛定谔式解答”,每一重解答都同时有真和假的不同面,而这些解答进行叠加后,才是作者的解答——放弃所谓的“唯一真解答”,改之以“多重的复数解答”。

早坂吝的“上木荔枝”系列作品

作者在后记中说:具体在本作之中,我希望能够探讨,如何利用meta的形式,将“作者”这一角色打落神坛。作者本应是创作文章,支配剧情和人物的至高无上的“神”,但却在其“写”的能动与“被读”的受动,以及其他种种外部要素的影响下,最终跌入了逻辑陷阱。前卫小说常常被称为不合逻辑的小说,但本作中直面逻辑问题的不是主人公,而是作者本人。

这里早坂吝所说的前卫小说,是说的安部公房和卡夫卡等人的创作,早坂吝曾经取材《城堡》创作了《お城 ―二人のK―》,但遗憾未能出版。按照早坂吝的说法,推理小说重视逻辑性,在叙事上是具体的,前卫小说有一套看似反逻辑的逻辑,叙事上是抽象的,早坂吝的野心,就是用推理小说的技法,来构筑前卫小说的世界观,他的尝试是否成功呢?至少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对推理小说的颠覆吧,当柯南说出那句“真相只有一个”时,我们大可以甩给柯南一本《彩虹牙刷》。

然后就可以想象柯南津津有味地阅读《彩虹牙刷》,然后被小兰和毛利小五郎追着打的场面了。

最后感谢本书的民翻译者“カナのフレンズ”与分享者“叶子1537”“一心而用”(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为爱发电”),正如网友所言,既是神农尝百草,又是普罗米修斯盗火。热忱之心永不熄灭,这便是我们所向往的互联网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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