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村上春树介绍了他当时的新作《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按照村上的说法,这部小说本来只打算写成短篇。但在创作的过程中,笔下的人物木元沙罗的一番话,不但推动了小说的主人公多崎作开始“巡礼”,去寻找二十年前被埋没的真相,也让村上春树推翻原本的构想,不得不重新设计人物和剧情。按照村上春树的说法,沙罗的那句“你必须立刻回到名古屋,查清楚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能只看自己愿意看的东西,而是要看不得不看的东西。”其实也是对村上春树自己说的:“你必须从这里接着写下去,因为你已经涉足这个领域,并且具备了这样的实力。”

村上春树自承,这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对村上自己来说,也许是一部拥有绝不容小觑的意义的作品。从形式上来说,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但村上自己则认为,这是一部在水面之下,种种事物错综复杂地交织,同时又隐喻地发展着的小说。出于好奇以及对木元沙罗的憧憬,以及对多崎作小团体当年故事的好奇,我试图在书中寻找答案,结果却仿佛遭到了村上的嘲笑。
 

故事中的故事

小说是故事之外的东西。

小说之所以是小说,某种意义上就是作者在创作中夹带“私货”,作为日本文学“言语-物语/社会-个人”坐标轴原点的村上春树,笔下的人物和事件无疑有着隐喻色彩,这也意味着读者可以对小说有着各种各样的解读。比如多崎作五人小团体对应着一代年轻人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痛苦,又比如多崎作对火车站的热衷(和所谓的“铁男”不同,他对列车和铁路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或许就在强调火车站作为旅程节点、线路汇聚的象征意义。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小说中支线中的支线,多崎作大学时的友人灰所讲述的关于绿的故事。

这个“故事中的故事”讲述了灰的父亲老灰认识了一个古怪的钢琴家绿,弹钢琴时会把一袋像是骨灰的东西放在钢琴上,他告诉老灰自己有一种古怪的能力,能看到别人身上发出的灵魂之光的颜色,但这种能力只能由一个将死之人传承给另一个愿意代替这个人去死的人,所以无法证实。最后,钢琴家绿不辞而别。回到支线剧情,灰本人不久后也不辞而别,就像故事里的绿一样。

就整部小说而言,去掉灰这条支线,仅靠木元沙罗线和巡礼之途线也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灰除了为多崎作的大学生活提供补充,引出了音乐“巡礼之年”,作为黑与白的过渡为全书增加谜题外,最重要的功能可能就是来讲述这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到底在讲什么呢?

我个人的猜测是,绿(日语中的绿和白、赤、黑、青在构词上不一样,可能也暗示了绿是个特殊人物)的话可以理解成,如果你不能替我去死,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死。而死除了自然意义上的死亡,也可以理解成是象征性的死亡(如小说的末尾所提到的那样),可以是人与他人社会关系的破裂,也就是所谓的“社会性死亡”。

在这一层意义上,白当年的行为就有了一种解释,在遭遇到侵犯以致怀孕流产后,敏感的白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排斥出五人小团体(当然她可能更早就意识到了五人小团体之间的问题),那么,白就需要多崎作代替自己被排斥,所以她污蔑了多崎作,其余三人虽然明知道多崎作的无辜,却也默许了这一导致多崎作不但“社死”,而且一度濒临真实死亡的行为。

当然,死也可以理解成消失,对于灰来说,如果多崎作不能代替自己消失,那就只能自己消失,所以他不但消失在了多崎作的生活中,也消失在了多崎作的回忆中。而随着五人小团体网络与灰的“死去”,多崎作也遇到了沙罗,但他还必须直面过去,进行“巡礼”这一告别行为,让过去的关系彻底死去,才能真正迎来新生,而对于其余四人而言,原有的小团体“死去”,带来了他们作为个体的新生,也许只有白例外。
 

小团体与木元沙罗

青、赤、白、黑。

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比如四象的颜色。

在我的猜测中,村上春树在创作这四个人物时,可能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找到了一点灵感。比如“赤”进行的工作,确实给人一种熊熊燃烧的火焰之感,“黑”远赴北国芬兰,进行的陶艺工作又和流水有一些相似之处,“青”看上去普普通通,身上却有着茂盛的生命力,至于“白”,她的确和死亡关联到了一起,同时又关联着爱。至于没有颜色的多崎作,或许可以理解为维系小团体的纽带,但小团体的存在却也固化了几个人各自扮演的角色。

有网友指出,白和木元沙罗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比如白的名字叫柚木,和木元可能存在某种关联,又比如沙罗这个名字可以让人联想到娑罗双树,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每一面的两株树都是一荣一枯,这或许就象征着白与沙罗。

当然,村上春树在创作木元沙罗时,或许还没有创作白的想法,但这却不妨碍我们进行设想,沙罗这个人物一方面作为故事情节的推动者,为多崎作的巡礼提供动力,并为他安排巡礼事宜,另一方面也许还代表着村上春树本人,为读者作出“记忆可以巧妙地掩藏起来,可以牢牢埋进地底,可是它形成的历史却无法抹消”之类的告诫。当然,木元沙罗本人也非常神秘,那个年长的男子是谁,是如同读者给小说续写的结局那样,是一段不伦关系的另一半,还是如同烂梗一般,其实是沙罗的父亲或者是兄长呢?故事的结局未完,但多崎作的巡礼已经完成,他明白自己对沙罗“我是真的喜欢你。打心底想得到你。”为沙罗打造的车站也已经开工,所以小说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至于沙罗的秘密,或许就和白的死亡、灰的离别一样,成为无法解开的谜题了。

沙罗不同与白与黑,不同与多崎作以前的女友,是真正能激发多崎作情感的女性,她的魅力甚至超越了文本,让我作为读者同样着迷,甚至幻想着能与这样的女性发生些什么(当然沙罗的形象只能按照电视剧《阎魔堂沙罗的推理奇谭》来想象了)。在我脑海中构建的车站——一部可能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小说里,也需要木元沙罗这样的女性,毕竟“永恒的女性,指引我们前进”。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