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

如果将毛尖的《一寸灰》和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卡尔维诺的《为什么读经典》等名著并列,那当然有僭越之嫌,但正如布鲁姆和卡尔维诺所谈论的经典著作其实我大多数并没有读过一样,毛尖在《一寸灰》中和我们大侃特侃的电影和文学作品,同样距离我有一点距离。那么,如果我们不聊电影,我们可以和毛尖聊些什么呢?

聊足球

《一寸灰》

毛尖在《从粽子流派说到世界杯》一文中,将德国队比作肉粽。作为英格兰和阿根廷的球迷(居然可以同时是这两支死敌球队的球迷),毛尖在承认“这两支球队从来没有让我爽到最后过”的同时,也“衷心希望克洛泽能够在巴西实现他的巅峰进球,打破罗纳尔多保持的世界杯十五个进球记录。”

2014世界杯冠军德国队

2014年发生的事情,我们或许还印象深刻,克洛泽确实打破了记录,毛尖不喜欢的德国队击败了她喜欢的阿根廷队夺冠。时光荏苒,就在今天(2021年6月30日),毛尖喜欢的英格兰队在欧洲杯上击败了德国队。

欧洲杯上,英格兰队击败德国队进入八强。

当年那支冠军球队中的胡梅尔斯、托马斯·穆勒、诺伊尔、克罗斯虽然仍然站在球场上,却终究是无法改变被淘汰的局面。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德国的足球皇帝贝肯鲍尔有一句名言:“强者并非赢家,赢家方为强者”。

欧洲杯上,瑞士队点球淘汰法国队进入八强。

毛尖也有一句同样非常精彩的评论:“伟大的球员会在壮年时期退场,伟大的球队会在全盛时期被灭掉,而有时候,灭掉他们的,还是韩国这样的泡菜粽。”就在前一天的6月29日,瑞士队打出了荡气回肠的精彩比赛,让如日中天的法国队黯然出局,昔日完成大赛三连冠的“无敌舰队”西班牙队也遭遇克罗地亚队的顽强狙击,一直拖到加时赛才赢下比赛。

意大利队主教练曼奇尼

人到中年,我对球队和球星也已经缺乏了解了,反而是意大利队主教练曼奇尼和乌克兰队主教练舍甫琴科,这两位主教练承载了我年少时的看球时光,不过我还是在网上买了一件德国队的球衣,因为纯黑色的设计真的很好看。


 

聊萧红

毛尖

许鞍华拍摄《黄金时代》时,曾邀请毛尖等几位作家客串。在镜头里,马家辉和毛尖以及其他两位新闻记者围坐在一张咖啡桌旁,充当电影彩蛋。虽然这个镜头最终被剪掉,我们也无缘得见“镜头感依然可以媲美梦露”的湾仔之狼,也看不到毛尖的旗袍装了。

毛尖

但毛尖似乎并不遗憾。她引述了一段可能是周作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听说少年时候喜欢的姑娘已经不在人间,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黄金时代》

因为喜爱萧红、所以毛尖特别害怕自己的形象损害电影,在本书中还另收录了一篇毛尖谈论萧红与《黄金时代》的文章,毛尖指出,电影片名中的“黄金时代”,源于萧红写给萧军的信,而这封信其实很是凄凉。

《黄金时代》

萧红去到东京养病,主要是她和萧军的感情出了问题,萧军不能停止出轨,萧红不能停止爱他,两人商量分开一段时间。也正因此,据苏枕书在一档播客节目里聊到的,在日本时,萧红曾经来到神保町这条书店街,但心情同样灰暗至极,连书籍也无法拯救她。

10月份上映电影黄金时代汤唯冯绍峰人物剧照桌面壁纸高清(2)
《黄金时代》

也正因此,萧红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秋天。或许可以把电影《起风了》当中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送给当年的萧红:“谁曾见过风,你我都不曾,但是树叶枝头动,那是风穿过”。也许萧红并未等到她的黄金时代,但是她所经过的人生,却被电影描绘成了“黄金时代”。


 

聊男女

《纯真年代》

上文说到的周作人的那句话,或许和伊迪丝·华顿的《纯真年代》有那么几分关联。纽约上流社会出身的纽兰·阿彻尔在婚姻之外找到了真爱,喜欢的人还是妻子的表姐,焕发着“美的神秘力量”的埃伦·奥兰斯卡公爵夫人,一个从欧洲的婚姻中逃回纽约的贵族少妇。

《纯真年代》

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暂不赘述,但行至结尾处,小说却绽放了华美的乐章:作者说,之后三十年,纽兰一直是纽约的“好公民”,他的岁月过得很充实,很体面,虽然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失落了一样东西,但是,当他想到埃伦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超脱的,“就像人们想到书中或电影里爱慕的人物那样,而他所失落的一切都会聚在她的幻影里,这幻影尽管依稀缥缈,却阻止他去想念别的女人”。

《纯真年代》剧照

故事的尾声是,纽兰的长子达拉斯带着父亲同游巴黎,他知道父亲的故事便特意要父亲去看望埃伦。来到埃伦家楼下,纽兰却突然丧失了上楼的勇气。他让儿子一个人上去,他想先在楼下的凳子上坐一会。

《纯真年代》剧照

坐在凳子上,纽兰计算着时间:电梯将儿子送上五楼,摁过门铃,让进门厅,然后客厅。在渐趋浓灰的暮色里,纽兰感觉,坐在楼下要比上去更真实,因为“害怕真实的影子会失去其最后的清晰”。

《纯真年代》剧照

纽兰呆在楼下一动不动,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埃伦的阳台,“终于,一道灯光从窗口照射出来,过了一会,一名男仆来到阳台上,收起凉棚,关了百叶窗”。而纽兰,仿佛终于见到了等候的信号似的,慢慢起身,回旅馆了。

《纯真年代》剧照

我想,这一刻,纽兰“心中的石头落地了”。而这,也正是毛尖所谓的“一寸灰”。毛尖说: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会消失殆尽,但如果你曾经尝过灰的味道,垂暮之年也会在瞬间让你年轻起来,换句话说,你离场人间的时候,至少手里还有“一寸灰”。


 

聊亨利·詹姆斯

在《你的心已经干涸在你的写作中》一文中,毛尖还聊到了钱绣芸,据清代谢堃的《春草堂集》记载,钱绣芸是嘉庆年间宁波一女子,“性嗜书,凡闻世有奇异之书,多方购之”。她听说范氏天一阁“藏书甚富”,用芸草避蠹,心生渴慕,于是,通过亲戚宁波知府做媒,嫁入范家,但是范家藏书楼不许妇女登楼,终致她郁郁而终。

《国家宝藏》节目中讲述了王贞仪的故事

清朝多有奇女子,比如有一位爱好天文的王贞仪,她的名字如今伴随着金星遨游在宇宙当中,在网络小说中,她也被穿越而来的男主角改写了命运,在成为一国皇后的同时致力于推动天文研究。

而为了梦想中的书,结个婚也值得的钱绣芸,和亨利·詹姆斯在《阿斯彭文稿》中讲述的故事有那么一丝相似,只是《阿斯彭文稿》最终被焚毁,就如同亨利·詹姆斯和女作家康斯坦斯的约定:“将来我们读完各自的信件后,就将它们烧了。”

亨利·詹姆斯的理由是:记者、采访人、传记作家,都是寄生虫,都是蝗虫,他们吞噬每片叶子。我们为创造一个想象的世界所奉献的艺术,所付出的心血,都被这些人糟蹋了。他们只关心细枝末节的事实。

亨利·詹姆斯

但康斯坦斯其实一眼就看穿了詹姆斯,她在笔记里写下了一个故事的主意:“设想一个天生没有心的男人。他人品不错,至少心不狠;他不放荡,品行端正;但是他没有心。”心在哪里?戴维·洛奇给了亨利·詹姆斯一个解释,它引自福楼拜夫人给儿子信中的一句话:你的心已经干涸在你的写作中。

《一寸灰》

最后,因为毛尖的这篇文章,我在校书时校对出了一个和亨利·詹姆斯有关的差错,感谢毛尖,感谢亨利·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