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今年5月新出的《谷川的诗:谷川俊太郎诗歌总集》选编了谷川俊太郎70余部诗集,时间跨度70年,共囊括了300余首诗歌。除了诗歌外,还收录了谷川俊太郎的自序,以及与译者田原的对谈,许多作品为首次译介,无论是想一窥当代日本诗歌,或者是想做谷川的研究,这本诗集都很值得翻阅。喜欢写诗的读者,也不妨向谷川学诗。
不过有一点可谈论的是,这本书按照上述说明(印在本书封三上),应该是一部选集,或许用「谷川诗选」的名字更为妥当,说是「总集」,总给人有一种「全集」感。虽然「总集」除了网罗宏富的「全集式」总集外,确实也有择优选精而辑成的「选集式」总集。但本书事实上也只是谷川俊太郎诗歌选集,如果能再有一篇编选说明,可能更加完美。比如这本书的宣传说「300余首代表诗作全收录」,那么这个「300余首代表作」是怎么来的呢?总不会是译者一拍脑门,「就决定是你了」吧。
本书的译者田原是日本文学专家,也是一位诗人,他与谷川俊太郎的对谈极具深度,既是译者和作者的对话,也是两位诗人之间的碰撞,非常值得一读。
宇宙诗人
1931年,梁宗岱在写给徐志摩的《论诗》一文中,借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提出了「宇宙的精神」。梁宗岱发问:「古今中外的诗里有几首能令我们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宇宙的精神(world spirit)?有几首这么活跃地表现那对于永恒的迫切呼唤?」
梁宗岱所谓的「宇宙的精神」后来进一步深化为「宇宙意识」,是对「永恒的迫切呼唤」,是对宇宙、对生命追问的传统。且不说徐志摩这一代诗人,让我们把目光放到谷川俊太郎身上吧,这位「宇宙诗人」是否也有这种「宇宙意识」呢?
谷川的诗中自然不乏「万有引力/是相互吸引孤独的力」「看远方的涡状星云/但却看不见无限」这样的诗句,但更重要的其实是延续西方哲思一般的知性诗学传统。在《鸟羽2》中,谷川开篇就讨论了此刻和永恒,最后「我的心也随着星辰的波动而起伏」。可见谷川的目光并不像日本传统美学那样局限于精细巧妙的「小」之美,他的目光是向着宇宙的,在《自序》中,谷川就说第一本诗集《二十亿光年的孤独》出版于1952年,那时人们对宇宙大小的认知是20亿光年。显然,科学知识、宇宙意识一直作为养分供养着谷川的诗,当然,谷川的诗内蕴丰富,也并非「宇宙意识」就能概括的。
在与本书译者田原的对谈中,谷川俊太郎说:「语言属于人类,而沉默则属于宇宙。沉默中蕴含着无限的力量。」「灵感在超越了理性的地方把诗人与世界、人类与宇宙连接在了一起。」这或许就是谷川俊太郎的宇宙诗歌观吧。
儿童诗人
对于20世纪的中国诗歌来说,有不少伟大的诗人曾经担任过导师一职,但如果概括地说,可谓「先有英法,后有美苏」。比如卞之琳、穆旦他们的老师是艾略特、瓦雷里、奥登、普希金,后来美国的艾伦·金斯堡,俄罗斯的「白银诗人」都对我国当代诗人产生过重要影响,那么日本诗歌呢?或许有人问,日本有什么知名诗人吗?
且不说谷川俊太郎,其他像宫泽贤治、与谢野铁干和与谢野晶子夫妻、西条八十、金子美玲等等都是著名诗人。先不论诗歌成就的高低,日本诗人有一个非常优秀的传统,就是为孩子写诗。
宫泽贤治的著名诗篇《不畏风雨》其实就是在教导孩子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西条八十和金子美玲都是为孩子创作诗歌的童谣诗人代表,谷川俊太郎的《谷川的诗》中,也收录了多首他为孩子创作的儿童诗。
当然,中国当代诗人也有编选《给孩子的诗》,但与日本诗人对比,我们的诗人在童谣创作上显得并不上心,在儿歌软件中搜索,那些朗朗上口的儿歌都是我作为父亲小时候就听过的,童谣的创作在近二十年仿佛是停滞的一般。
孩子的语言就是诗,想要「诗歌复兴」,也许童谣创作是一条路。
顺带多一笔,谷川俊太郎还为为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和手冢治虫《铁臂阿童木》的主题曲作词,这种「跨行联动」其实也是一种童谣创作吧。
多元诗人
日本文学有《万叶集》《源氏物语》等古典名著,也诞生了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等诺奖作家(石黑一雄六岁就移居英国,更像是英国小说家)。在谷川俊太郎的诗歌中,我们很容易看到有俳句、和歌的影子(即便青蛙跃入古池世界也不会改变/可是改变世界有那么重要吗?),但谷川显然不想做一名重现古典的演歌歌手,他的诗有许多的世界元素,有东方的禅意,也有欧美诗人的传承,比如在《……》这首诗中,我仿佛看到了奥登的影子(我们相爱是如此的远离正义)。
即便不是奥登的信徒,谷川也不避讳在诗歌中出现奥登的名字,比如《在纽约东二十八街十四号写下的诗》中,谷川就让奥登「用他的大手/把装进铝质牙缸里的/热咖啡端过来」。当然,谷川的诗没有那种「奥登风」,即便从古诗传统和现代诗人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对于谷川,显然走的是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在与本书译者田原的对谈中,谷川俊太郎虽然提到了加里·斯奈德对他的影响,但还是称自己是「一匹独来独往的狼」,他显然不愿意在其他诗人的影子中创作,而从古到今,国内国外的诗歌养分,则「在自己的内心拥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