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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家和设计师们使用各类形式表达他们对色彩的赞叹,艺术家 Tyree Callahan 改造了一台1937年的打字机,他将键帽替换成彩色、尝试配合彩色油墨进行图像创作,尽管由于每按一次按键都要重新上墨,这是一份象征意义大于实用的作品,依然不减艺术家的奇思妙想和丰富色彩本身带来的愉悦。

左:彩色打字机,来源:BoredPanda;右:你的彩虹回廊,来源:Design Spice

除了小型物件,设计师在色彩上的野心也延伸到了建筑上,《你的彩虹回廊》(Your Rainbow Panorama)位于丹麦奥尔胡斯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顶楼(ARoS Aarhus Kunstmuseum),这个360度的环形走廊以渐变方式完整展现了可见光光谱,带给观者沉浸式的体验,不论望向哪一处,眼前的画面都像是叠加了一层单色滤镜片。

另一件工程精微的作品来自墨西哥艺术家 Gabriel Dawe 的丝线装置《丛》(Plexus),彩色丝线将彩光具象化,离远了看是个彩虹色整体,凑近了看才能掠到丝丝细节。

Gabriel Dawe 的 Plexus 丝线装置,来源:Joan Mitchell Foundation

牛顿的色光实验

这种种现代人的惊人创作,源头都可以追溯到科学家牛顿在17世纪对于可见光的研究,色彩不仅仅有关美学,还是一门和可见光、展现色彩的物质材料、人眼生理结构、心理反应都有关的科学。

在科学家将色彩分门别类研究之前,不乏哲学家或炼金术士发表对色彩的朴素观察、提出将不同色彩的光混合后可以得到白光,尽管理念正确但并未经过可操作的步骤检验,直到牛顿做出了棱镜实验。他在板子上挖了小洞让光线透过,再使阳光通过三棱镜将白光分解成一条包含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的色带,反之,将这条色带用聚焦透镜进行收敛,色带又会被还原成白光,由此牛顿用实验证明了白光可以被分解成一条有特定连续顺序的色谱、并无法进一步分解。

Pink Floyd 《月之暗面》的唱片封面,来源:12 INCH PRESS.COM

流行文化将牛顿的棱镜试实验带入大众视野,Pink Floyd《月之暗面》的唱片封套成为广为流传的视觉标志:一束白光在暗室中穿过棱镜,被分解成为彩色光谱。你可以见到有人拿这张专辑封面做头像或者朋友圈封面,它甚至变得比牛顿的棱镜实验本身更加广为人知。但是《月之暗面》的插图绘制并没有 100% 还原牛顿的实验记录,在原本牛顿著作《光学》中记载的 7 种颜色被缩减成为 6 种,省去了靛蓝色。

左:常规色轮,来源:Wikimedia Commons,右:牛顿的色论,来源:<color+design> Ron Reed

如今常见的色轮将一个圆每部分均等分配,牛顿创作了世界上第一张色轮,只不过牛顿的版本并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样将色彩等分,而是根据棱镜实验观察到的色彩比例绘制的,所以饼图上每个部分的占比并不等大。

牛顿的实验声名远播,但无法对光的本质进行解释,只有到 19 世纪物理学家托马斯.扬格(Young Thomas)出现,我们才能知道颜色实际上是一种光波。人类肉眼能捕捉到的可见光很少,只占据电磁波谱的一小段,波长在 380nm 到 780nm,介于紫外线和红外线之间,x射线、gamma 射线、微波等等我们都看不见。

可见光波段,自行绘制

色彩的生理学基础,两种颜色混合模式:加色 vs 减色

可见光被肉眼捕捉到后经由大脑解析得出信号,我们对色彩的感知总归无法超出眼睛和大脑的生理结构限制。人眼中含有两种细胞: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视杆细胞的作用是感知明暗,视锥细胞分辨色彩,一般人的眼中有三种视锥细胞,分别捕捉红绿蓝三种颜色信号,所有的色彩都是由这三种基础颜色依照不同比例调配而成的,三种波长的光被接收到之后进一步被处理成神经信号,传输到视网膜中心的中央凹、随后传给大脑,形成单独一种颜色的认知,和其他信号一起解析,就形成了颜色、形状、远近等等的综合感觉。

色彩有两种调配模式:加色和减色,将色光叠加起来的显色模式属于加色模式,红绿蓝三原色混合起来产生的就是白光,原理只适用于自发光物,比如太阳光、霓虹灯管,屏幕显色采用的是 RGB 模式,RGB 分别对应着红、绿、蓝三种光的三原色,也属于加色模式。与此对应的是减色模式,绝大多数的生活中的物件,例如印刷书籍、衣服、毛绒娃娃等,自己并不发光,都是通过反射光线的方式让颜色被眼睛接收到。全波段的光照在物品上,纸张、油墨、布料等等物理材料会把一部分颜色吸收掉,剩下反射到眼睛里的颜色才能被我们察觉,比如一管红色颜料呈现出红色是因为其他的颜色都被吃掉了,只留下红色被反射出来。

左:加法模式,右:减法模式,来源:tvtech

减色模式的三原色是红黄蓝,三者混合之后是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这三种颜色的由来也和光的三原色有关。如果我们要让一个房间变黑,应该怎么办?除了阻绝所有光照进屋子之外,还可以把一红一蓝两张单色滤片叠起来贴在玻璃上。红色滤片只能让红光透过、滤掉了蓝光和绿光,蓝色滤片只能让蓝光透过、滤掉了红光和绿光,叠加起来就是能被视锥细胞感知到的三种光都被吃掉,结果就是一片黑暗,同理,红绿和绿蓝色滤片相互叠加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不管是加色模式还是减色模式,都要经过眼睛接收和大脑处理,走过同一座桥梁。

蒙塞尔色彩体系

色彩研究史上前后出现过十几位发表过重要研究成果的理论奠基人,蒙塞尔的成就在于现在我们常常拿来衡量色彩的三个维度:色相、明度和纯度,蒙塞尔并不是发明了这些衡量标准的人,但他将这三者囊括进来、整合成了一套体系并被人广泛接受。色相就是颜色是红还是绿,纯度是色彩的鲜艳程度,明度就是颜色看起来是亮还是暗。

蒙塞尔色彩体系示意图,来源:Wikipedia

蒙塞尔的色彩体系中有五种原色:红、黄、绿、蓝、紫,两者之间是红黄、黄绿、蓝绿、蓝紫、红蓝五种间色,蒙塞尔首次将立体结构引入色轮并使用编号定位颜色。在中间的色轮上,他赋予每一种颜色初始编号 5,例如红色就是 5R,红黄色 5YR,如果色相正好介于纯红色和红黄色正中间,那么色相就是 10R。中间编号 1-9 的竖向纵轴代表的是明度,加入白色使明度变高、加入黑色明度降低,如果是明度很高、很浅的红色,就可以表示为 5R9。最后一项是饱和度,通俗地说就是颜色看上去是不是鲜亮,横轴上的移动代表着饱和度的变化,越往中心树干移动饱和度越低,反之越往边缘饱和度越高,在色彩体系中仍然使用一个编号去反映,例如一个很浅又发灰的颜色就被标记为 5R9/1。

RGB、CMYK、HSV、Hex色彩模式

这四种色彩模式都是比较通用的,RGB 分别对应:Red(红)、Green(绿)、Blue(蓝),不论是 LCD、LED 或是 OLED 屏幕,采用的都是RGB色彩显示模式。

CMYK 用于印刷,分别对应着洋红、青、黄和黑色,事实上洋红、青和黄色混合之后得到的颜色并不是纯正的黑色,一来为了得到更加高质量的印刷,二来为了节省成本,不可能每次为了得到黑色都耗费三种墨水调配,黑色墨水是单独配制作的,K 也不是 Black 的代称,而是Key 的缩写。

Hex 模式也称为 HTML Color Model(HyperText Markup Language),是一种为了让电脑之间传输文字和颜色信息发明出的电脑语言,它的构成是在井号键#后面跟上一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六位码,Hex 代码可以和 CMYK 值以及 RGB 值之间相互转换。

在软件中调整色彩,最直观的就是使用 HSV 模式了,HSV 分别对应:Hue(色相)、Saturation(饱和度)和Value(亮度),这个模式有很多变种:HSB(B for Brightness)、HSL(L for Luminance)、HIS(I for Intensity),不管英文单词怎么变,背后都对应着同样一种分析色彩的理念。HSV 模式直观在你可以先选好色相、再决定要亮一点还是暗一点,色彩浓一些还是黯淡一点,这几种色彩模式在 Photoshop 这样的设计软件里都可以在界面里找到进行相互转换。

Adobe Illustrator 界面截图

Pantone的色彩王国

从 2000 年开始,潘通色彩研究中心都会发布年度流行色,以此反映全球文化和历史动态,每到潘通发布年度色的时候总能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一定的关注。例如 2021 年的流行色是「极致灰」与「亮丽黄」,在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的大背景下,黄色象征乐观精神、灰色代表重头再来的韧性,马克杯、笔记本等一系列文具会被推出,用色彩为文化定调。

根据Pantone2021年度流行色推出的周边,来源:Sourcing Journal

色彩这门生意也不例外地从莽野逐渐转向精细量化,潘通公司的成立来源于对调色、配色大一统的野心,很多人都试图打造过这样的系统,但只有潘通公司成功了。20 世纪开始,CMYK 模式逐渐成为印刷业的主流,化学家 Lawrence Herbert 受邀成为一家广告公司的顾问,帮助其打造标准化色彩印刷生产线,之后劳伦斯自己买下了这家公司、改名为 Pantone,他发现随着更多的颜料被生产出来,如何命名和准确识别颜色成为了难题,Pantone 公司于1963 年推出了第一本有 10 种颜色的配色指南并大获好评,随后逐渐建立起一套百科全书式的配色系统,成为配色、控制油墨方面的国际性权威。

左:Pantone色卡,来源:Pinterest;右边:Photoshop软件截图

左边是一张潘通色卡,上面印有方形色块以及对应的潘通代码,我们如果要实现精确的打印效果,就可以去 Photoshop 或者 Illustrator 调色板中的 Color Libries,选择好对应的代码使用,保证印刷校色尽量不出错。潘通色卡小样涵盖的范围很广,从普通的印刷色到荧光专色、金属色、有无涂层都做出了印刷展示,这份色彩手册相当于在印刷机之间建立起了沟通的语言,让需要的色彩得到精准实现。

Josef Albers的相邻色彩理论

在西方的色彩学史上,有两座重要的里程碑,一是牛顿的棱镜实验分解出了最基本的七种可见光,另一标志是歌德出版的《色彩理论》,没错,就是写了《少年维特的烦恼》的那位歌德。原本色彩研究并不是歌德的研究领域和兴趣所在,但他偶然发现自己的观察结果牛顿的棱镜实验有出入,随后歌德写了一整本《色彩理论》去探讨色彩知觉,他将色彩分为三类:一是属于眼睛的色,称为生理学色;二是属于物质的色,称为化学色;三是通过镜片、棱镜等媒介手段得到的色,称为物理学色,在《色彩理论》中广泛讨论了人对色彩的感知,后来德国鼎鼎有名的包豪斯设计学院,在教授色彩课程时也是以这本书为基石设计的。

曾在包豪斯执教的 Johannes Itten 和他的学生 Josef Albers 都曾经出过专门研究色彩的书籍探讨对色彩的感知,人对颜色的判别会出现许多偏差,当历史发展到了 20 世纪,色彩学的研究方向逐渐转向了分析人主观对色彩的反应,错觉提供了感性认识的切入口。包豪斯的教学实践不通过混合颜料得出颜色,转而使用彩色卡纸做实验,省去了调配颜料的繁琐并且不会出现人为偏差。Josef Albers的 <Interaction of colors> 一书中探讨了各种各样的视错觉,并尤为关注色彩间的相互关系,他做了一个比喻说,两只手分别放在冷水和热水里,接下来同时放入温水,两只手对温度的体察会是不一样的,颜色也是如此。色彩不单独存在,总是彼此互相影响,比如下图里两个在边缘的小方块如果被放到一个色彩环境里,看上去就会发生变化:原本的橄榄绿被粉色围绕显得偏红了,原本饱满的肉粉在绿色中显得暗淡了(图片从书上扫描来的,不用担心是不是印刷时故意调整了颜色,原本课程用的是卡纸做实验,控制了色差,结果可以看得很清楚)。

《色彩感知学》配图

另一些有趣的经典例子来自视觉残像,当眼睛长时间盯住一个图像再移到白色背景,就能看到和原本图像颜色互为补色的图形,因为并没有一个真的图像在那个地方,只是原有图像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刺激,所以叫做视觉残像。

盯着下图左边的红色圆心一分钟,再看向右边白色的圆,我们会看到白圆被绿色填满。

Josef Albers的<Interaction of color>配图

同样盯着下方左图圆心 30 秒、再看向右边白色方块,眼前会出现黄色星星。

Josef Albers的<Interaction of color>配图

我们的眼睛比想象的容易被欺骗,当照片是黑白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得出哪里亮哪里暗,但当图片受到色彩影响就很难辨别,通常画家总有自信觉得自己分辨颜色亮度的能力优于平均值,但是 Josef 在教学过程中发现出错的概率一般高达 60%,视觉残像就是一个检验判断的好方法,将两张色卡叠在一起,盯着交叠的部分看直到产生残像,之后把上面那张纸抽走,如果残像更暗就说明上面的更亮,反之亦然。做完实验的人往往会惊讶地发现暖色比想象中更暗,冷色比实际感觉亮得多,因为我们惯性把暖色和光亮、冷色和暗调联系在了一块儿。

另外有个会略微引起眼睛不适的实验,是下面这张图,看了老觉得形状边缘在颤动,俗称眼花。在颜色亮度差不多,饱和度高、对视网膜刺激性强的颜色搭配更明显,因为视网膜上有两种细胞:杆状细胞和锥状细胞,分别负责感知明暗和色相,两个明度差不多的颜色会让杆状细胞感觉这是一个物体,锥状细胞又会凭借对色相的感知判断成两个物体,在这种冲突中出现了错乱。这种看起来无用的冷知识可不是完全无用武之地,

据说足球守门员的球衣通常会采用这种配色,因为它会让眼睛暂时失去判断力,形成扩张效果对对手展现出威慑力,并且吸引眼角余光,前锋会下意识把球射向守门员而不是球门的死角。

《色彩感知学》配图

如今我们在做设计时,在软件里要根据应用媒介不同,先决定使用 CMYK 还是 RGB 模式输出、调色用 HSV 模式、用色卡校色,西方人建立一套套模型将色彩分解开来研究、探寻内在运作机制,这些成果给了我们框架,已经不是那个见山是山的傻白甜。

结语

我在搜寻资料的时候十分费劲地搞懂各种和色彩相关的模型、写完自己都觉得头大,色彩看起来可以凭借主观定夺,如果不是出于研究给我带来的智力愉悦感,为什么一定要弄懂这么多理论?幸亏不只是我,包豪斯设计学院过往优秀的学生们也问过这样的问题,Johannes Itten 的回答是:

如果你不能在没有色彩知识的情况下创作出色彩的杰作来,那么你就应当去寻求色彩知识。

他在《色彩艺术》这本书里,把自己写的内容比作一辆马车:

一个人可以在没有马车和没有路标的条件下旅行,但是这样进程就慢,旅途就有危险。为了迅速而安全地达到一个远大的目标,先乘一辆马车是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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