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源自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作家辛波斯卡的诗作《种种可能》里的一句「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而事实上,阅读在这个时代越来越变成了一件可疑的事情:它未必会创造任何价值,也不担保能让一个人变得更好,甚至不保证会快乐,它甚至象征着某种古朴得不够现代化得生活态度。那么在动辄计较价值,投入产出比的效率时代里,阅读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拓展个人叙事

淡豹在 2017 年单向街文学奖的演讲中引用了伦理哲学家 MacIntyre 的一个观点:人在本质上都是讲故事的动物。这里的故事并非是传统意义上我们理解的起承转合的故事,它本质上是一种叙事,每个人的行为轨迹都指向了某种意图,方向和意义。也就是每个人的行为都需要也存在在一个完整的叙事里,在那里他做这个动作有着原因,动机也有预期的结果和意义。她举例某个人在冬日的北京整理花园,或许是婚姻的叙事:他希望让妻子感觉荣耀。也有可能是共同体的叙事:他希望街道是整齐的。也可以理解成为爱好或者竞争的叙事。而阅读在我看来则是拓展了个体对叙事多样化的认知。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来理解他人的生活,也同样可以通过阅读来增加自己生活叙事的可选项,尤其是在如今单一的消费主义叙事日渐盛行的时代。

「人首先存在,碰到各种遭遇,世界起伏不定,然后限定自己。因为,人在开始时一无所有,只是后来才成为什么。」  Sartre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在 Sartre 的定义里,限定自己和成为自己某种意义上是一件事情,而完成这件事所需要的是碰到各种遭遇,世界起伏不定。显然,阅读能够帮助我们经历更多的遭遇,从而更完整地经历自己。譬如感受十八世纪的波旁王朝的复辟,感受复仇的体验(《基督山伯爵》大仲马),又比如经历战火后将自己撕裂,神性和兽性如此极端地在生活中呈现出来(《分成两半的子爵》卡尔维诺),这些故事无一不是不同人生活中的不同叙事,阅读它们能有助于对他人的理解与个人选择。

台大中国文学教授欧丽娟有个观点:受到教育与是否有知识乃至于是否有思考能力是两回事。某种意义上现在文盲的比例和过去一样高,不过是现在的文盲能读能写了。怎么理解这件事呢?互联网讨论的公共环境变得越来越糟糕,原因是原本应该被用来开化,拓展自己的能读能写的能力,反而成为了不少人的自信和骄傲。他们没有花费力气去阅读思考,相反开始瓦解各自的力量,在争辩里浪费了许多力气。我们需要意识到的是:能够阅读,写作只是工具,而去阅读写作才是目的,只有那样才能多元地理解更多人的叙事。

 

找寻锚点

锚点通常指网页链接的一种,这样的链接能够帮助访问者快速访问到指定位置。就像远航巨轮需要沉重的铁锚帮助它们固定在某个位置,不至于被风浪冲走。同样,阅读在动荡的时刻能给予人慰藉。

2020 年 8月底的 Economist 上有一篇名为 「Reading, especially of the classics, is booming」的文章,分享了疫情下英国人的读书状态。

This book club was not alone in turning to the classics in times of crisis. The British almost doubled the time they spent reading books, from around three-and-a-half hours a week, according to Nielsen, a research firm, to six during lockdown, and with bookshops closed and publishing schedules interrupted, many people found themselves browsing their shelves and opening volumes they already owned but had never got round to reading.

“In uncertain times, people want…wisdom, the ancients, the great sages,” according to David Campbell, the firm’s publisher. “And the classics are the greatest books ever written.” Economic turmoil may also have contributed to healthy sales. “Recessions are very good for publishing. People don’t go out and buy a new car or go on a fancy holiday. So they do something else with their leisure time. Books are very cheap, and they’re a huge source of solace and pleasure. ”

这个读书俱乐部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危机时刻转向经典的人。研究公司尼尔森(Nielsen)的数据显示,英国人花在读书上的时间几乎增加了一倍,从每周约三个半小时增加到封锁期间的六个小时,书店关门,出版日程被打断,许多人发现自己在书架上浏览,打开他们已经拥有的书,但一直没有时间阅读。

该公司的出版商大卫·坎贝尔说,在动荡的时代,人们需要智慧,需要古人,需要伟大的圣人。经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著作。经济动荡可能也促成了健康的销售。经济衰退对出版业非常有利。人们不会出去买一辆新车或去度假。所以他们在闲暇时间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书很便宜,它们是安慰和快乐的巨大来源。

Photo by Henry Be on Unsplash

 

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因为疫情的缘故而重新开始阅读 Camus 的《鼠疫》。最近新京报专访他的女儿时,她感慨道「在《鼠疫》最后,我父亲说鼠疫病毒永远不会消失,它会在家具、在抽屉橱柜中休眠很久,直到某一天它又重现,为一座幸福的城市带来死亡。这就是我们当下正在经历的」。

仔细思考了下为什么重读经典的事情会发生,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经典本身是穿过时间的物件,它能给人以安全感。就像是时不时自己站在雍和宫前的感受: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即使你不在了我还在这里。而在动荡的时刻,人类总是脆弱的,它们需要依凭着那些坚固不朽的东西成为自己的锚点,确保自己不会被风浪掀翻。

 

保持愉悦与健康

除了运动和饮食外,阅读也是一种保持愉悦与健康的方式。这里的意思远不是指通过阅读一些工具书我们可以获得专业的饮食运动知识,而是指阅读行为本身所带来的收益。

阅读要求的是专注的精神和健壮的思维。用健壮作为思维的形容词是因为在阅读的一些时刻作为读者不得不与作者搏斗,在他设定好的陷阱里斗智斗勇,看看能不能通过仅有的线索找到最后结局的可能性,又或者完全跟上人物的脚步,理解他的选择。对于许多人而言,书单是一件让人焦虑又喜爱的事物:它揭示了某些领域我们感到匮乏的知识。然而时常我们会被这些书的阅读难度所困扰。

Maugham 在他的《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一书中秉持的是始终应该为了享受而读书的观点。

愉悦不一定就是肤浅的和满足感官的。各个时代的智者都已发现,获取知识的快乐是最让人满意的,也是最为持久的。所以保持阅读习惯是非常好的。在度过了生命的黄金年华之后,你会发现你能欣然参与的活动已为数不多。除了象棋、填字游戏,几乎没有一种你一个人就能玩起来的游戏。但是阅读就不一样了,它丝毫不会让你有这种困扰。没有哪一项活动可以像读书一样——除了针线活,但它并不能平复你焦躁的心情——能随时开始,随便读多久,当有人找你时也可以随时搁下。

就娱乐活动而言,事实上能够像阅读一样提供这么多价值的也不多。此外,如果一个人真的为了完成某个 list 而去阅读那些艰深的大部头时,必须意识到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因为在和那些艰涩的文字搏斗的时刻,读者得到的不仅仅是智性的满足,同样也有自己思维上的提升。

不假外求

最后,效率至上的弊病或许是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找到足够多的理由和收益,否则它就不值得一做,然而我想我们应该允许某些没有理由的事情发生。文章开头的诗作《种种可能》里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我偏爱自由无拘的零,胜过排列在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我偏爱昆虫的时间胜过星星的时间。我偏爱敲击木头。我偏爱不去问还要多久或什么时候。我偏爱牢记此一可能——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所以阅读的理由也是不假外求,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我记得最棒的理由是很早的时候朋友圈还流行接力问答时我朋友写过的一个回答:

Q:你阅读的原因是什么?

A:你吃饭的原因是什么?

 

 

题图:Photo by Jilbert Ebrahimi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