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对信息与知识的再反思

近段时间陆续拜读了汪丁丁老师的《行为经济学讲义》《行为经济学要义》以及《行为社会科学基本问题》,实在钦佩汪老师的博学贯通,作为跨学科研究的倡导者,他对于认知神经科学、新古典经济学、实验经济学、演化动力学、社会生物学等诸多领域的经典与前沿研究如数家珍。课程间或引证数十篇文献,特别是在《行为社会科学基本问题》中老师为精简表述不再进行文献的讨论而只作推介,补充的相关材料数量之多蔚为大观。

如此博学之人必定少不了大量的阅读,近日闲暇之余阅读了一些汪老师以往的文章博客,发现他对于读书、阅读甚至是互联网信息获取相关的讨论林林总总已发表了好些篇。(其中有提到他携带移动硬盘外出旅游,一块1T的硬盘中装满了十几万篇学术文献)读罢觉得汪老师对于阅读的理解实在深入,并且回想自己又觉得十分鄙薄,对以往的很多所思所为有了一番反思。

我自认为还是个致力于发掘更好的信息获取方法的人,以往从工具使用和信息管理流程上都做过许多尝试和学习,甚至写“减字社”的初衷也在于此。但近段时间我的认识有了一些变化,特别是汪老师的这几篇文章让我对这种认知更强烈。总的来说,现在我还不确知应该如何面对信息过载时代的阅读,但是以往的工具导向的尝试实在不是好的方法,根本的问题在于以往花太多的心思在“信息”上,而没有关注更应该关注的“知识”或者说“智慧”。很多花俏的工具和方法到最后其实是与知识无涉的。

互联网时代的信息获取

“即使在今天,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主宰和控制自己的思想,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还是靠着想象和冲动来处理生活的。”——韦尔斯《世界史纲》

注意力的稀缺

汪老师的博客文章《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信息冲动与数据超载》中一上来就给出了上面这张图,这说明了从数据到智慧的整个流程,并且表述为“模式识别”的过程。在互联网的时代其实更多的不是信息而是噪声,勉强称之为数据

互联网时代的争夺是围绕个体的注意力展开的,你的注意力是一种有限的资源,不管对于你自己还是互联网公司来说都是。互联网产品本质来说都是为了争夺用户的注意力,因为普遍认为获取更多的注意力有利于变现,由此而衍生出了日活、留存率等指标。所以为开展充分的竞争,各家产品都拥有了足够充分的竞争理性,出现各种吸引人眼球的产品与信息。然而站在使用者的角度上来说,信息本身很大的价值在于稀缺性,而争夺注意力的充分竞争市场并不具有稀缺性,它追求的是极高的替代性。从这个角度上说,互联网本身的商业模式并不会让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主动来到你的面前。

更稀缺的是关于未来的想象力

所以对于数据的意义,汪老师说“数据对你的意义完全取决于你是否能从数据中辨识对你有用的模式,以及识别这些模式时你支付的成本。”而“微信时代的读书捷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在完全没有理解框架的时候忙着阅读转发给你的信息。”

这里提到的“对你有用的模式”以及“理解框架”都代表了某种内证的观点,可以用怀特海的话表达为:在任何理解之前,先有表达;在任何表达之前,先有关于重要性的感受。于是最重要的就是这个重要性的感受。汪老师曾表述“注意力的稀缺性,与我们关于未来的想象力相比,还不是最稀缺的。”这种关于未来的想象力就是思考与选择的能力,这与重要性的感受直接相连。

阅读是什么

特定的人,以他特定的人生感悟和知识过程,在特定的时空点,偶然与特定的一些作品相遇,那些作品或许跨越遥远时代或许跨越广袤空间,它们的作者带着各自特定的人生感悟和知识过程,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世界里写作,在这样偶然相遇的时空点,这一特定的人的注意力被他此时此地的兴趣引导而阅读,这是非他莫属的独特体验,非要融入他以往的生命过程而不能成为 “非他莫属的阅读”。

以前我曾经尝试向他人解释阅读应该是一种什么体验,看到汪丁丁老师上面这段描述才觉得就应该是这样——“非他莫属的阅读”。我理解的,上面描述的这种情景,重点在于个体在的内在知识,人生与历史长河的某个截面,与作者的内在知识对话。个体当时的内在知识说明了某种禀赋效应,也就是个体阅读的理解与旨趣来源于自己已经掌握的东西,但是进而你阅读的东西又可以塑造你的旨趣,这可以称之为“路径依赖性”

时间截面的概念更加强调视角的动态性,一本书对于一个人的价值并不是恒久不变的,会随着个体禀赋、外界环境以及某些人生际遇而改变,根据我自己的一些经验,阅读更多地是在人流攒动中逆行,很多遇到的人都不太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下次相遇时倾盖如故,所以终身阅读无疑是期望收益最高的行动策略。

与作者对话体现的是一种“对话的逻各斯”,而且重要的不是你自身与作者的对话,而是你所拥有的阅历中不同的人与作者的对话,人是容纳对话的容器,最终对你有用的模式必然是在对话之下留存下来的。但是现在的很多阅读已经无法对话了,互联网文章中涌现的尽是观点、判断,只有陈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样的表达没有对话只有辩驳。想起前段时间我偶然记下来对自己读书标注的警示:1.不要使用“我不知道的信息”作为标准;2.不要使用“我认同的观点”作为标注标准。不知道的东西并不是需要知道,对自己的价值并不好判断。而如果阅读只是为了挑选自己认同的观点,那么阅读只会成为自我强化的过程,只沦为一种自证正确的证明,而没有对话。

阅读的“捷径”

关于应该如何阅读,汪丁丁老师开篇就表明阅读的旨趣虽然多少有主观意味,但越过读书的目的而考虑读书的前提,那么就是关于“问题”的意识。如果读书的注意力预先并没有指向这本书的问题的方向,阅读就难以引发“视界融合”。

这里的问题意识依然接着怀特海所说的重要性的感受。而这与上面所提到的个人禀赋、对话的逻各斯都有关系。回想起来,“输出决定输入”这种简单的表述在信息管理的技术中也都有涉及到,但是个人的问题意识我认为是更加宏观的东西,与个人内证的过程有关,而不是单纯的有指向地进行信息收集。问题意识带来的是“重要性”,也就是价值判断;而输出的倒逼带来的更多的是话题筛选。

谈到具体的读书捷径,汪老师提出了两条可以称作“捷径”的阅读方法。其一谓“兼听”,其二谓“好古”。

兼听

兼听的观念来源于上面提到的对话,一个问题对阅读者是否真有意义,一方面依赖于读者的生活经验和人生体悟,另一方面依赖于在读者面前展开的不同论点之间的充分对话。所以对于读书而言有一下两种方式可以操作:

  1. 同时阅读相互冲突着的各种论点,哪怕这意味着同时阅读许多本书。
  2. 只阅读其中一种论点然后转去读其他不相关的书,之后,由于偶然的机遇,或许再回过头来读以前的书里论及的其他论点。

就我自己来说前几年读书更多地是为读书而读书,那个时候很希望从书中积累“有用的知识”,于是从各个地方搜罗各种推荐书单来读,很难说有什么对话。到近段时间可能是自身生发的问题逐渐具象,让我能有循着某些问题阅读的可能,加上自己素来养成不求甚解的读书习惯,上面两种方法基本上都有尝试。对于很多问题而言,确实兼听的益处是直观的,虽然很多时候不加整理只能在脑中形成一种多元的观念,并不一定能有自己的清晰认识。另一方面,有了问题之后对于阅读内容的挑选也会更绝决,相比之下以往漫无目的战战兢兢的阅读收效甚微。

好古

好古就是孔子说的 “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而求之者也”。这当然也是黑格尔在《哲学全书》的“引论” 里讲的 “作为历史和整体的真理” 所意味着的读书方法。这一方法在操作上无非就是把前人说过的关于一个特定概念的话都找来读一遍,但是经过了这一知识的考古过程,上述的演进认识论意义上的理解已经明确地建立在我们对这一特定 “概念” 的把握当中了。

说实话我自己应该是没有好古的阅读经历,由于自己的理解力有限,对于很多问题领域的溯源讨论基本上是“心向往之”。不过最近通过翻转电台可以说在这种形式的阅读上有了一点进益,或许今后能实现也说不定。但在另一个方面,近段时间自己阅读科学文献的过程中却是深深地感觉这种“好古”的阅读方法的重要,厘清科学研究的概念的范畴是不至于误入歧途的一大保障。

Reference

  1. 汪丁丁: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信息冲动与数据超载 https://wangdingding.blog.caixin.com/archives/244311
  2. 汪丁丁:读书的“捷径” 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09796.html
  3. 汪丁丁:微信时代的读书捷径 https://www.aisixiang.com/data/95572.html
  4. 汪丁丁:浅谈读书以及我的微信体验 https://www.aisixiang.com/data/72303.html
  5. 汪丁丁:什么才是一流的知识? 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15615.html
  6. 汪丁丁:忙碌时代的阅读和思考 https://www.aisixiang.com/data/31993.html